〔A〕
女孩没有再回答,兀自走开了,姜匀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走远,一种孤独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袭击了她,她想鼓起勇气朝那个女孩喊一声:“嘿,我叫姜匀。”仿佛这样,她就多了一个认识的人,她即使站在这条只有两个人的街上,也不会觉得孤独,但是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自己不太忍心再麻烦那个女孩开口回答她,她想,女孩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快点回到家,好好的睡一觉,她也有自己的心事,她的眼神挺冷的,但至少姜匀知道,她的确如妈妈说的那样,是个善良的人。
她回到家,躺回自己的床上,这才发现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美的催人泪下。月光毫无阻拦的照到自己的床上,姜匀闭上眼睛,一下子就想起爸爸,小时候问他,那些形状好看的海螺都是漂亮的精灵变的,那形状不好看的呢?“那些都是像你爸一样,能干活而且力气大的精灵。”那时候爸爸这么说。她知道自己闭着眼睛笑了。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上帝,至少,至少她的爸爸,给她留下了这样美好的回忆——虽然,他直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妈妈推开房门,轻轻的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床边,让姜匀把脑袋枕在她的腿上。“梦见爸爸了?”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比白天的时候更好听。“嗯。”姜匀点点头,其实就是在妈妈的腿上蹭了蹭,“妈妈,我突然觉得好难过,就在刚才,像有人推了我一把。”
第二天到了学校,期末模拟考的成绩表就被贴在了班门口的墙上,陆宇辉,全班排名第一,全年级排名第三,姜匀听见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在感叹:“学神物理108啊,这让我们怎么活。”往下看,陈真,全班第二,年级第六。姜匀,全班第七,年级二十。看来考前必须多下点功夫了,姜匀咬了咬嘴唇,回到座位上。陈真还在埋头做卷子,问了一句:“怎么样?”
“排名掉了不少。”
“掉了多少?”陈真一听这话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姜匀扁了扁嘴,“以前还能勉强挂在年级前十的尾巴上,现在都掉了二十名了。”
陈真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胜败乃兵家常事。模拟考嘛,真的到了期末说不定就会来个大飞跃。”姜匀耸耸肩膀,不置可否。“那你帮我看了没有?”“啊?”姜匀一愣,低头去抽屉里找东西,“我忘了,忘了帮你看了。”
“我懒得去那里挤着看名次了,跟古时候科举放榜似的——我再找个人帮我看看。”陈真眼睛一亮,瞧见了刚从门口进来的陆宇辉,“哎,学神,帮我看一下我的排名。”
谁料陆宇辉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陈真跟前,“看什么排名?就应该多学学我,淡泊名利。”他很拽的挑了挑眉毛,“呦,淡泊名利?那麻烦学神下次考个倒数算了,把第一名留给我们,给我们一个争第一名的机会嘛。”陈真微笑的看着他。“谁让你不早说。提前跟我说,这次模拟考物理最后一个大题我就不做了,这样第一就是你咯。”陆宇辉双手抱在胸前,瞟了瞟陈真桌上的物理试卷。“你什么意思?”陈真眨了眨眼睛,“这都听不懂?你第二啊,我只是甩了你十几分而已而已。”
“这次进步挺大,进了年级前十,全班排第二。还不快感谢我上次给你讲了那几道题?”陆宇辉往陈真的桌子上一坐。陈真一愣,把脸上的笑意压了下去,“一边儿去,那是我天资聪颖,大器晚成,关你什么事?平时姜匀给我讲的题可比你多多了。是吧?——”她摇了摇姜匀的胳膊,“恭喜你了,这次考的这么好。”姜匀笑了,想再说点什么,陆宇辉就插了一句:“刚才老白拉我去办公室谈话了,他让我回教室的时候顺便把你叫去。”姜匀一听,心里一沉,这次退步这么多,看来被老白批一顿是在所难免的了,刚要起身,见陆宇辉拍了一下陈真的肩膀,:“哎,说你呢,怎么不搭理我?”“啊?”陈真站起身,“老白让我去?”她又转过头瞧了瞧姜匀,姜匀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祝你好运喽。”陈真放下笔,去了办公室,陆宇辉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需不需要帮你补习一下?我听老白说期末考直接和高三分班挂钩呢。”他拿起陈真没做完的物理题来看。“怎么个分法?”姜匀眼睛还盯着自己的练习册。“全年级三十个班,期末全班前两名抽出去分成两个快班,其余的再抽名次靠前的,分三个慢班,剩下的——普通班。”“看来,你和陈真希望最大喽。”姜匀的笔尖停在了纸上,钢笔墨水侵染开,她也没发觉,“陈真这次突飞猛进,期末就不一定了,我听老白的意思,还是希望你能调整好状态。他找陈真谈话,是想让她稳定下来,老白也好多份希望。”
“什么希望?横竖只有前两名能进快班。”姜匀心里乱,随便扯过来一张草稿纸就在上面乱画。
“陈真的确很能拼,但是论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嘛,你和陈真比起来,考重点的几率大多了。要是你能进快班,将来金榜题名,老白脸上才有光啊。”陆宇辉声音压的有点低,所以听起来比平时正经了不少,“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喜欢的人的?”姜匀在草稿纸上画着陈真名字的拼音,“事实而已。”陆宇辉拿起笔在陈真的物理试卷上标了几个记号,“行了,你别有心理负担。”他站起身,拍了拍姜匀的肩膀,“到时候我们快班见。”
〔B〕
江芸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摸索出包里的钥匙,开了门,把那只沉重的帆布包扔到了床上,拖沓着脚步去烧热水,看见墙上那块被闹钟砸出来的印记,又想起那天自己无缘无故冲齐松发脾气的事儿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只闹钟如果再往右偏一点,就会直接砸在齐松的脸上。幸好,师父来了,抱着自己,说:“好了,没事了,有我明白你呢。”旁人看来,这是个挺温馨的场景,前一秒还在歇斯底里的女孩,下一秒被抱住,暖心地安慰。当时自己也许也是这么想的,就连满嘴的水肿水泡都立刻不疼了,可还没等她在师父怀里多呆一会儿,就听见了齐松的声音。
“江芸。”齐松的语气莫名的有点冷,他应该是去拿了门边的扫帚来,哗啦啦的开始扫那些碎片,“每个人都不容易,我知道我应该体谅你,但是说真的我做不到——你不应该对着一个不了解你的人发脾气,我暂时无法理解你,我只会觉得你脾气暴躁。”
师父放开了她,看着仔细的扫着地的齐松,欲言又止。“你听着”江芸抹了一把脸,“齐少爷,讲道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可以说讲道理能解决的问题少的可怜,别他妈太天真了行吗,别把我当三岁小孩,道理谁都懂,我不想讲道理,我就喜欢发脾气,怎么着?”
齐松把碎片们扫成一堆,和扫帚一起整整齐齐的摆在垃圾桶边,抬头看着江芸,她的嘴唇还在因为疼痛而发抖,“那我无话可说。”齐松没有继续和她争论下去,走的时候轻轻的带上了门。
那个时候江芸突然有点后悔,想叫住他,跟他道个歉——可又觉得可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又没有做错什么。她接了慢慢一壶水,再放到煤气灶上,拧开火,站在灶台边发呆。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暴躁?窗外是被霓虹灯染红了的一角的天空,它昭示着这个不夜城的美丽,像一个卖弄风骚的女人,明明已经年老,依旧要保持那份美女的妩媚。
门轻轻的被敲了几下,江芸一个机灵,转过身,直觉告诉她那是齐松,除了他好像不会有人这样礼貌的敲门,这么晚了,他来干嘛?
一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隔壁那个吸毒的男人,他裹着一件脏的发亮的军大衣,头发虽然梳过可依旧乱糟糟的,挂着一些白色的脏东西,面黄肌瘦,眼窝深深的凹下去,让人担心他的眼珠随时可能掉下去。“齐松让我把这个给你。”那个男人——江芸依稀记得他的名字,许启东拎起一只塑料袋,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老天爷。江芸想,早就说过让他不要招惹这些人,看来的确是白费口舌。“谢谢了。”她接过袋子,可许启东不松手,“齐松是个好孩子。”他几乎是一字一顿。
“他就是个学生,什么都没见识过,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多多包涵。”江芸敷衍的说了一句,想把门关上,“他给我家送饭,还帮我梳头。”许启东说到“梳头”两个字的时候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他说邻居之间就该互相照应,这孩子很善良。”“所以呢?”江芸听见了煤气灶上水快开了的声音。“没什么。”许启东轻松的笑了,“就想找个人说说,家里的那几个人人不人鬼不鬼,但是我不想那样了。”他重新把袋子递给江芸,“小姑娘,等着吧,我会回来找你的。”
袋子里是药,都用小巧的玻璃药瓶装着,贴上标签,钢笔字有棱有角,看来是新练的,小瓶子们被整整齐齐的摆在药盒里,意外的好看,另外还有苹果——江芸天天跟水果打交道,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苹果,拿起一个捏在手里就不舍得放下,饱满香甜,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江芸甚至可以想想得到,齐松拎回沉甸甸的大米,仔细的做好一顿饭,敲开许QD的家门,可能屋子里是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也可能是呛人的大麻,他可能会有点害怕,可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把饭递到他们家那个瘦弱的媳妇手里,并自我介绍一番,再深深的鞠上一躬。
傻。
她居然笑了,真是傻,齐松啊齐松,她放下漂亮的苹果,关了煤气灶,给自己冲了一杯小诊所买来的消炎药,不管满嘴的烫伤,一股脑的灌下去,药流过伤口,一瞬间疼的两眼发黑,等她反应过来,手机已经响了半天了。
是爸爸。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喂,爸。”“丫头。医生说——要给你妈换药。”“那就换啊,什么药好咱就用什么。”江芸的手紧紧的捏住了手机,“药太贵啦丫头,我和你妈一商量,还是回村里去吧。”电话那边隐约听见妈在叹气,江芸喉咙里泛起来一股血腥味,“不,爸,你们安安心心的待在医院治,明天早上我给你们把钱打过去。”她在发抖,“需要多少?”“这药,一个月得吃五千多......”五千,好,五千就五千。她答应下来,让爸爸早点睡,放下手机就去敲对面的门。齐松一开门,江芸就进了他的屋。
“你嘴里的伤好点了吗?”齐松穿着灰色的睡衣,头发凌乱,应该是被江芸的敲门声吵醒的,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道个歉,我那天不该跟你发脾气,不应该用东西砸你,还说了些很没分寸的话。”江芸低着头,去看小方几上摆的瓷杯。
“到底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