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不负责任的家长,他给了你一生的时光,便悄悄的溜走。无论你如何挥霍,他不提醒,更不会为你而伤泪。像是打麻将的父亲,给了孩子几块零花钱,便像丢了一袋垃圾,任他如何花销,与我无关,我自寻我乐。
一片绿到极致的山林,一首灵动到极致的音乐,一朵淡到极致的花儿。一抹斜阳的余辉,一个身手矫健的孩童,一只亡命狂奔的山兔,于这山林间演绎了一出最真挚的戏剧。食与食的戏剧,生与生的戏剧,人与兔的戏剧。
戏剧的主角叫做‘萧枫闲’,配角就叫‘山兔’吧!
“脚腕晚了半分”
“知道了”
“跑两圈,或抓到一只猎物,再回家吃饭。”
“好”
他们之间没有优雅的语言,只是平淡的对话,平淡到两人对坐,杯中淡淡的白水,没有言语,只有汩汩的水声。
他们是被上天抛弃了的弃子,被那神圣威严的光明神殿抛弃了的,让人厌烦的罪人。
因为他们不会用优雅的语言叙述生活的平淡,所以神殿认为他们不配成为一个合格的“人”,他们只配与最低等,最肮脏的野兽为伍。他们被神殿赶出了高贵的,合格的“人”的居住地,将他们赶入了深山老林,与野蛮做伴。
他对他很严格,严格的近乎残酷。他对他很爱护,爱护的近乎溺爱。
他,盘膝在一张只有木板的床上,只是木板,别无他物。似是休息,似是假寐,似是别的什么。
黑暗的小屋子忽的被大量的光明入侵,像是光明神殿的余辉。
他睁了眼。头顶毡帽,平凡清秀,手握木剑。雪白,如雪一样白,粉嘟嘟的小鼻子,雪白的尾巴毫无杂色。白中多了一点红,有些刺眼,血红血红的,极不相忖,于这环境而言,却又那么的相容。
他站在门槛一米之地,肩披夕阳,手抱雪白,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有些欣慰,看了那雪白,又看了那一点红,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这幼狐……你的猎物?”
“不,我救了她。”
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希望。:“去给她上药吧!以后她就是你的伙伴了。”
他看到了他的失望,他的心颤了颤,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个圈,围着篱笆。这个篱笆围的圈已圈了他十年,圈外面的山也陪伴了他十年。地上几片菜叶,几把荷锄,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吃食。
他拉了一把竹椅,寻了一张木桌,桌上整齐的药具摆放在靠墙的角落里。他为她上了药,小心翼翼的,如对待自己重伤未愈的妻子。
她看了他,仿佛要将这个不一样的生命刻入自己的脑海,然后深深的尘封。
“好好照顾她,我去做饭。”他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那一撮雪白,片刻,走入了右侧紧挨卧室,略矮的一间斜顶房间。
片刻,便响起了“噼噼啪啪,丁丁咚咚”之声,噼啪无序,叮咚有致。
他诧异的望了望那间房,心中满是不解。他自满了五岁,做饭便是他的分内之事,做了整整五年,从未间断,与那壮硕的中年人没有半点关系。可今日他却主动去做饭,难道是因为这白狐?他看了看受伤的白狐,摇了摇头,暂时不再想此事。
不知中年人那壮硕结实的肌肉是作了燃料,还是作了砧板上耐看的片肉,香气已不满于房内,顽皮的冲出了房间,扑向了他的鼻,白狐的鼻。
他嗅了嗅,白狐眨了眨眼,都惊异于这香味为何如此之香,似乎他从未遇见,尽管他已经吃了十年的肉,她也从未遇见。
“枫闲,吃饭了。”
中年人端着一个类似于盘子的竹制圆盘,上面放满了肉片和两双竹制的筷子,缓缓冒着热气,飘着浓郁的香气。他****的胳膊没有缺少什么,也没有伤痕。
“嘿嘿,好的!”
萧枫闲有些调皮的答应一声,将手中白狐温柔放在竹椅上,从他手中接过圆盘,轻轻放在身旁的桌上,然后直接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没有等他,没有客套,不会客套。
“好吃吗?”
拉过一把竹椅,他也坐了下去。
“好吃,很香,味道极好。”
一阵轻风吹过,带走了一些香气。
他拿着筷子停在肉片上方,不下,不去。
良久,“你知道为什么好吃?”
“不知道”
“因为我在肉上放有调料”
“调料?”
“调料是放在吃的东西里面可以让食物变得很香很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
“以前你不能知道”
他们的对话从来都是如此简单,简单并不粗暴,简单到很美丽,美到那自称光明的神殿也失去了赏美的技能。所以他们变得愚蠢,他们被赶出了人类聚集地,与野蛮同眠。
“好吧!今天你为什么会去做饭?”
“你不觉得今天的饭很好吃吗?”
“觉得”
“明天,你该走了”
萧枫闲筷子上的肉片掉了,砸出了一个坑,不大,很深。
调皮的他,也有些泪眼朦胧了。
本来换了个话题他们似乎都感到轻松了些,可萧枫闲从来都很直接,心中有了疑问他便想得到答案,他的疑问放不到很久,久了就会变成踩过的那个脚印,渐渐淡化。可答案却又如此的残忍,残忍到了你拿着尖锐的刀,割了那白狐的腿,却问她疼不疼,可,她不会说话,只能默默的看着你,用她那双灵动的眼看着你。他们又感到了莫名的伤感,不舍。心中的血,流到了眼中,变成了滚烫的泪,灼烧着夕阳抚慰过的地面,还是那样滚烫,冒了烟。“杨柳依依”,“行道迟迟”,“相见不相识”。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化为了滔滔江水流向眼中,变成了宣泄。
他起了身,他也起了身,他们紧紧相拥。
不是情人的生离死别,不是兄弟的分隔两地,只是一个十年没有拥抱过儿子的父亲抱了儿子,只是一个十年没有拥抱过父亲的儿子抱了父亲。,他们默默无言,他们泪流满面,他们,只是紧紧相拥。
“吃饭吧!”
他叹了口气,松开了儿子,头上依稀多了几根灰白的头发,在满头黑色中扎了眼。
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如许久不见的情人松开了紧握的手,江岸,各自一边,四目情深。
“我为什么要走?”
“你带来了我的希望”
萧枫闲静默了半刻,:“是她?”他指了指竹椅上的白狐。
“对”
“为什么?”
“你会知道的”
萧枫闲看了看篱笆外的世界,绿树红花,覆了些黄。
“我该去哪儿?”
“枫叶镇,那里有我性命之交的朋友,你可以找他。”
“我可以到山外去?”
“可以,我的朋友会安排的”
“嗯,我想吃饭了”
随后萧枫闲笑了,不猖不狂,只是笑了,有些憧憬,有些苦涩。他也笑了,也有些苦涩,还有些欣慰。因为他这十年来一直很满意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他的希望,一个未知的希望。
这顿饭很香,很美味。吃得两人忘了黑夜,忘了时间,忘了那温柔却又有些刺骨的冷风。
已是深夜,篱笆里,一张木桌旁坐着两人一狐,灰色的衣角与风儿嬉闹,一根雪白的尾巴微微摆动着。
风好像更刺骨了些,萧枫闲忽的打了个冷颤,眼下盘中食尽尽,他起了身,抱了白狐,回了左侧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没有安睡前的一句贴心的关怀,安心的药,也没有回头。而他,也没有言语,好像已忘了如何言语,动作有些僵硬的在他之后,回到了先前盘膝的那中间的屋。
萧枫闲把白狐放在自己的床上,和中年人的床一样,没有花开的四季,只有淡黄色的木板床。他歉意的看着雪白中一点红的白狐,似乎在对今晚忽略了她而感到愧疚。白狐也看着他,眼里没有怨恨,没有责怪,似是通了灵,竟是有安慰,有鼓励,像是懂得他眼里的歉意,更是懂得他眼中那一点黑,深不见底的黑色中的那一撮深深地悲伤。
萧枫闲的悲伤似乎减轻了一点,轻柔的摸了摸白狐的头,找了一件布衣,铺开放在地上,躺下便闭了眼。白狐也像是极享受他的抚摸,俏皮的眨了眨眼,前爪向着萧枫闲挥舞了一下,极满意的把雪白可爱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前爪上,也闭了眼。
“滚,你们这些粗俗的野蛮人,滚出我们人类的居住地。”
“快走,再拖拖拉拉,老子打死你。”
“去那深山里做你们的野蛮人吧!哈哈哈!”
……
“爹,我为什么要学剑啊?打猎不是应该用箭吗?”
“学会剑,你才能更好的生存。”
“嗯……”
“应该这样出剑,才能最好的击中目标要害,也更省力,知道吗?”
……
萧枫闲闭了眼皮,却放缓不了心灵中那咕咚咕咚的血流,他辗转,他反侧,他脑后那一幕幕不堪的回忆如一条条狂奔的江河,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他十年中的第二次失了眠。今晚夜色如此迷人,许是月色摄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
他也失了眠,同样的回忆也涌入了他的脑海,他有了感慨,却是与十年前同样的,相差无几的感慨,是对萧枫闲与妻子的愧疚与自责,他无奈,无奈于自己的实力,他痛苦,痛苦于保护不了妻子与儿子,今晚的夜色与月色却也是同样的美丽,同样的迷人,醉了他的心。
夜未眠,两人同起,他们每日五更便起床练剑,日出吃饭,如圈外的那条小溪中的溪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规律的流淌着。也许,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有盯着蒙蒙灰白练剑,披着阳光吃饭的机会了。像那圈内房边的折柳,弯了就再也直不了了。
虽一夜未眠,他们的精神却没有半点萎靡,是练了的剑,是正了的心。
他备了些行礼,轻装;他抱了白狐,没有接过属于自己的行礼;他与怀里的白狐走在前,踩过夜里刚落下的绿叶,他走在后,拿着行礼,锁了篱笆上的那扇门,锁了圈内的那个单色的世界。
他未言,他未语,踩着新绿,走在山中,听着呼吸,闻着花香,小溪里的水不再欢腾,林间的鸟雀不再歌鸣,吹过的风儿也带着淡淡的忧伤,浓浓的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