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春、南霁云两人得手后,便迅速离开CD,昼夜兼程北上长安。毕竟按照当初的计划,两人在六月底便应该得手,眼下已经是七月初八,颜泉明中旬便会赶赴安西,即使有所耽搁,也不过是晚上三五天的时间。这也意味着为了不误期限,雷万春、南霁云两人要日行百十里。
杨钊毕竟是个小人物,哪怕他的猝死让杨钊的家人猝不及防,让负责办案的当地官员颇感怀疑,让知道杨太真日益受宠,正有心向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举荐杨钊的鲜于向大失所望,但杨钊毕竟死了,一个死人是不会有什么价值的。
如果杨太真荣升为贵妃,杨钊的死或许会惊动长安城里杨家的贵人,长安方面或许会严令CD府彻查此事,但此时此刻杨太真只是得宠,谁也不知道喜新厌旧的天子什么时候又会想起那位眼下失宠的梅妃。所以,杨钊的死掀不起一点风浪。除了让鲜于向懊恼自己多年的投资收不回本,除了让杨钊的家人假惺惺地掉几滴泪。
就在雷万春、南霁云披星戴月策马狂奔的时候,七月十二日,颜杲卿从襄阳返回长安。回到长安的颜杲卿第一时间入宫面圣,没过两个时辰,宫中便传出消息,颜杲卿将要升任朝议大夫,其余职权照旧。这让一直有些担心的颜泉明松了口气。
朝议大夫虽然是正五品下的职衔,与御史中丞相当,但职权却却不可与御史中丞相提并论。前者是清贵之职,文散官而已,后者却是大权在握,领御史台,掌弹劾,与刑部尚书审查核实囚徒,与刑部尚书、大理卿组成三司联合审理狱案。
御史中丞核定两人,如今是韦坚、杨慎矜二人秉政,如果颜杲卿取代二人,置二人于何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颜泉明不希望父亲在出过风头后,再出风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不共戴天之仇,颜杲卿推出的两税法已经惹恼了不少人,只是忌于当今天子的支持,隐忍不发而已。若是再得罪了韦坚或者杨慎矜,反而是平添强敌。
那些蛰伏起来的反对派明白,李隆基不可能一直贤明下去,如果两税法的推行遇到阻力,李隆基又畏难,颜杲卿便是牺牲品,这个道理颜泉明知道,颜杲卿自己也知道。升任朝议大夫,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回到家中,颜杲卿顾不得吃饭,便将颜泉明叫到书房。自从四月一别,父子二人分开已有三月,起先是颜泉明赶赴洛阳游学,等颜泉明返回长安,颜杲卿又离开了长安,为两税法奔走各地。随着颜泉明将要远赴安西,可以预计,一家子聚少离多的日子将越来越多。
“你与马燧马洵美也相处了一段日子,觉得此子如何?”如同书信中的那般,颜杲卿没有问起颜泉明从军报国的原因,而是一开口便问起了自己向颜泉明推荐的马燧状况。
颜泉明一愣神,心中有些感动,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就等着颜杲卿追问自己为何不与他商议便擅自决定去安西从军时回答,但颜杲卿偏偏不问,这是对自己的理解,对自己最大的支持。
“洵美深谙兵法,孩儿这些日子与洵美研习兵法,大有所获。”颜泉明恭恭敬敬地回道。
颜杲卿点了点头,开口道:“听说你为马燧谋了一个出身,还有两个名叫雷万春、南霁云的人也要和你一起奔赴安西?”
颜泉明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在兵部做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颜杲卿在京城的耳目,无论是雷万春、南霁云还是马燧都是自己计划中重要的一环,让父亲先有一个心理准备也好,免得日后他们立下大功父亲太过诧异。
“为上位者,不能刻薄寡恩,你能为他们做长远打算,也是极好的。不过,你们相交的时间并不长,当切记交浅言深,毕竟来日方长,对方究竟是什么秉性,值不值得你大力栽培,还要两说。”见颜泉明承认,颜杲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毕竟,颜泉明算是正式步入仕途了,哪怕颜泉明走的是武将一途,但出将入相向来是士大夫们的追求之一,颜泉明有朝一日总会入朝,自己身为长者,总要给点建议。
“孩儿谨记父亲的教诲。”颜泉明的态度很端正,这些道理自己也懂,但颜杲卿再次强调,自己不能不听。
“马燧熟读兵书,本事是有的,你与他高谈阔论,想来在用兵上有了不少自己的想法。但你要切记,纸上谈兵,不结合实际,终究要吃大亏。其实按照我的本意,你若要从军,可以从河东、朔方开始,不过,如今木已成舟,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了安西,要多向同僚请教,对于军令,万不可儿戏。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诗词写得是壮丽,让人恨不得为国战死沙场,但真正的战争从来是血与肉的较量,昨日还与你谈笑风生的袍泽说不定明日便会埋骨沙场,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莫负皇恩,莫侮家门,莫愧自己。”颜杲卿一旦开了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谆谆教诲道。
“孩儿受教了!”颜泉明当然知道真实的战场没有诗词中写的那样美好,但这就是颜泉明的选择,与其在勾心斗角的朝堂斗智斗勇,倒不如真刀实枪在战场上拼出个前程,拼出个未来,为自己,为大唐。
见颜泉明一脸坚定,颜杲卿老怀大慰,继续说道:“你母亲偷偷抹了许多眼泪,这些时日,你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就在家多陪陪你母亲。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可有你中意的姑娘,我也好找个人为你说媒?”
颜泉明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心中暗道如果自己走科举一途,为了学业为重,父亲不会如此着急、敦促自己成家立业,但自己选择的是更“艰难”——至少看起来更加艰难辛苦的道路,战场上刀枪无眼,早些成家立业,留下子嗣,也是以防万一,留个盼头不是。
诚如陶渊明所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自己真要战死沙场,最伤心的就是父母二人了,自己反倒是一死了之,落一个清闲,但自己若有子嗣,他们也有盼头。
只不过,颜泉明毕竟有一颗后世的灵魂,他知道不久之后自己将要面临的风险,内心也排斥为了繁衍子嗣,为了利益交换的婚姻,自己若是随随便便娶了一位毫无感情基础的女子,总觉得有些遗憾。颜泉明还是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结婚,希望不是因为家世的配合,性格的配合,不是为何诸多合适,而是因为爱情。
想到这里,颜泉明苦笑着说道:“父亲,我知道,我若像霍去病那样说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你肯定不信。”
见颜杲卿抚须点头,颜泉明继续道:“我是以文才博取圣上宠信的,圣上一时激动,赐予我武职,我现在无尺寸之功便操办婚姻大事,置圣上于何地?!只怕到时候引出轩然大波,连累父亲不说,两税法必然再起争议。我知道父亲的心思,在安西,我必然爱惜自己,得有空闲便往家中寄信。”
颜杲卿一声长叹,默然不语,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