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颜泉明被册封为御侮校尉,检校安西下镇将,但也不是立即启程前往安西的。
尤其考虑到颜杲卿正在外地奔波,收缴夏税,李隆基特许颜泉明待颜杲卿完成今年的夏税收缴返回长安后,再前往安西。按照正常的进度,彼时应该是七月中旬。
为了给颜泉明造势,暗示自己没有滥用权力,鼓励才俊从军报国,李隆基在宴会结束后指示高力士放出风去,将颜泉明在曲江关宴,在面圣时所作的诗词散播出去。
实际上,曲江关宴结束没多久,颜泉明的声名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不解,有人质疑。
明明可以靠才华高中进士,却偏偏放弃科考投身军旅;明明可以在长安做一个风流浪子,却偏偏主动请缨到安西苦寒之地受苦;明明可以在朝堂指点江山,高谈阔论,却偏偏要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于颜泉明而言,自己参加进士考试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光耀门庭,以更好的身份在军队中搏一个出身。现在既然可以提前做到,又何必浪费一年的时间?!毕竟,中了进士后,自己便要像岑参一样参加无穷无尽的宴会,一直到明年的五六月之交方能正式步入仕途。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军队中锤炼,毕竟殊途同归。
得知这个消息后,颜母既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儿子文采出众,仅凭几首诗词便得天子宠爱,一跃成为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悲的是用不了多久,儿子便要远行数千里,浴血沙场。乱军之中,刀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生死不过在一念之间。儿行千里母担忧,颜母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在哭泣了一番后,便开始为颜泉明收拾行囊。
倒是不明就里的高适、岑参联袂来访,想要劝阻颜泉明西行。当然,明面上抗旨不尊肯定不可,但拖延些时日,待圣人冷了这番心思又或者颜杲卿完成夏税的收缴圣人龙颜大喜,总有些转圜的余地。毕竟,颜泉明此行是去领兵的,是要上战场厮杀的,而不是身居幕后,做判官又或者掌书记。
颜泉明亲自为二人煮茶,不急不忙地笑着说道:“达夫、子敬,你们两人的心意我都懂,不过,诗赋于国于家而言,无半分用处,即使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晋升之资尔。留在长安,委身于权贵,反倒不如在边塞轻松自在!”
岑参故意耸拉着脸,诘问道:“诗赋怎么于国家没半分用处呢?!孟子有言,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诗赋发乎胸,出乎心,士人用来保持本心,宦海浮沉,其志因而不改,代天子教化百姓,全赖其功也!”
见高适一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颜泉明不得不回道:“子敬,我且问你,历代圣贤,所追求的是不是一个仁道?”
“这是自然,不过,我以为,除了一个仁,还有一个礼。”岑参回道。
“那我问你,何谓仁,何谓礼?”颜泉明又道。
“何谓仁,仁者爱人也;何谓礼,夫礼,天地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岑参想了想,以圣贤的话语作为回答。
颜泉明笑了,反问道:“那老子为何说‘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老子的话应该是说缺少忠信便会产生祸乱,所以立礼来约束;缺少忠信的礼,礼便成了祸乱的源头。”岑参回道。
颜泉明点了点头,道:“以我之见,还有一层意思便是用礼法来立规矩,规矩本身又给众人提供了相互指责的尺度。所以,礼法本身,又成了祸乱的新的来源。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便成了最后一道约束。所以老子才称,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
见岑参陷入思考,颜泉明继续说道:“夫子说了,礼,与其奢侈,不如节俭;就丧事而言,与其仪式上治办周备,不如内心真正哀伤。夫子所信奉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自遵循其道,则天下大治。所以,窃以为,礼必须是发乎于心的礼,礼不过是实现仁的载体,所以夫子说克己复礼为仁。若太过追求形式,便成了仪式,而非礼。”
“夫子推崇的是合乎本心合乎忠义的大礼,老子抨击的是徒有其表没有忠义的小礼。如诗赋来说,普通百姓盼望的是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他们想要的是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业者有其产,君臣治理天下,如果不能理民之情,顺民之意,如何立德政?立德政,诗赋有何用处?!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者要推行自己的道,难道要用诗赋来让百姓知礼仪,知荣辱?!最后还是要回到管子的路——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所以,我才说诗赋于国家无半分用处。”
“对于臣子,坚定其心志的非诗赋也,而在于胸中的浩然之气,此气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诗赋不过浩然之气下的应时之作,而非支撑臣子不畏艰难,保持本心的支柱。”
这一席话,颜泉明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无法辩驳。纵然是高适也不得不慨叹,张仪苏秦在世,怕也不过如此,以后,再也不和颜泉明争论道理了。岑参也有些动摇,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诗赋原来不值一提。不过,岑参很快意识到,自己此番是来劝谏颜泉明不要西行的,纵然诗赋不如策论更适合作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标准,但这都不是重点好不好!自己不知不觉被颜泉明带着偏离了话题。
“诗赋纵然无用,但你我所长,乃是属文治民,泉明你一介士子,远赴安西,领兵作战,往小处说,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往大处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若有差池岂不是辜负了圣上?”高适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故意恫吓道。
颜泉明知道自己之前的努力白费了,只好回道:“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功万里外,岂甘伈伈伣伣,老死牖下,以腐儒而终其身!”
“可领兵作战非你所长啊!”岑参虽然被颜泉明的话语激动地热血沸腾,还是忍不住劝道。
“愿学吴起,与士卒同甘共苦;愿效孙子,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军,但我愿穷极一生,保卫大唐的边疆!”颜泉明一脸正色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