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夜夜宴上尹皋断定乐毅就是自己要寻之人后,他便开始琢磨着尽快回到邯郸。第二天清晨尹皋便早早起来向乐池辞行,尽管老乐池盛情挽留,尹皋还是婉拒了他的美意。
“我在中山盘桓多日,在相国府上叨扰多时,在此谢过相国了,我该回邯郸了,他日相国来邯郸定要去我府上叙旧才是。”尹皋客道一番。
“中大夫何其客道也,他日若到邯郸,定会去你府上拜会。”乐池礼节性地回道。
说罢,老乐池扶着尹皋的手,登上马车,一直送尹皋师徒到城南门,在护城河边折柳惜别,临别时尹皋有意故带好奇地问道:“昨夜见识了你幼孙,倍感震惊,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学,乐氏一族果然才俊辈出,不知你那幼孙年岁几何?”
尹皋为了进一步确认他多年前的推断,故意打探起了乐毅的年龄,这看似随口一句,却别有用心。
“刚满十岁,中大夫谬赞也。”老乐池笑道。他虽然语气轻松,但却总感觉尹皋的话颇有深意,只是他一时也说不清尹皋的真实用意,在心里隐隐嘀咕着。
尹皋此时心里却美滋滋的,一阵窃喜:这小孩的年龄刚好吻合十年前那天夜里的天象异样,这让他更加确信无疑——乐毅就是当年那可不知名的星辰转世。
老乐池站在南城门高高的箭楼上,遥望尹皋的马车离去,一路向西南方向飞驰,不久就消失在天边的尽头,心里不胜感慨。
回到府上,老乐池自经来到乐毅的书房,看到乐毅正在伏案看书,乐池走上前去瞅了一眼,竟然发现,案上有《司马法》和《六韬》等兵书在列,颇为惊讶地问道:“毅儿对兵法也有兴致?”
“大父,孙儿看到大父书房有很多兵书的书简,就随手翻猎了一番,不想读来却颇为入胜,就请辛伯给我搬来这几卷。”
“好,孙儿对兵书起兴,大好事也。”
话说这《司马法》又称《司马穰苴兵法》,是春秋晚年齐国大司马田穰所著,此人曾领兵大破晋、燕等老牌诸侯国,被齐景公赏识,掌管齐国兵马,春秋时期统兵为将者都称司马,所以后人也称他司马穰苴。司马穰苴把平生征战的经验精髓著成兵书,全书共五章,一曰仁本、二曰天子、三曰定爵、四曰严位、五曰用众,是布阵、用兵、遣将的精妙总结。另外一本《六韬》亦称《太公六韬》或是《太公兵法》,相传为姜尚所著。所谓六韬,即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是一部上乘兵书,春秋三百多年,一直被视为兵家圣典,后世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将此书的精要作为用兵之道。
老乐池早年为中山国开疆拓土,曾多次领兵出征,而且百战不殆,立下赫赫战功,被姬桓拜为大将,所以他自然对这些兵家典籍了如指掌,对其中的精要也领悟颇深。近些年来,遇上中山成公这个守城的主子,老乐池便没有了驰骋沙场的机会,这些兵书在书架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积灰。不曾想,乐毅却对这些兵书情有独钟,老乐池自然不胜欣喜。
虽说乐氏在灵寿经过几代的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但老乐池却一直对自己的后辈有所顾虑,他的长子乐深尽管深谙为官之道,但却过于精明,太过于注重用“术”,所以不可能有为相者的胸襟,自然谈不上大智,这样的人遇上太平盛世或可衣食无虞,凭借他的聪明也可以荣华一世,若是遇到乱世,就不能保全了;他的三子乐朔勇猛威武,却不通权术,只能行迹在行伍之间,若是遇上天下太平,他那些冲锋陷阵的本事便没有了用场,前些年他跟随老乐池东征西讨,南战北伐,确实一时风光无遗,可是这些年没有了打仗赋闲在家,他都快闷出病来了,遇上中山成公在战国乱世却推行老子无为而治这样的国君,却也是无可奈何。偏偏乐池中意的次子乐康,又对权力过于看淡,乐池一直认为乐康才是最有慧根之子,奈何乐康身体羸弱,也许是过慧易折,前几年病逝后,只留下年幼的乐毅孤苦无依。
让老乐池感到欣慰的是乐毅的聪慧得到乐康的真传,乐毅三岁时便能全诵《诗经》,六岁时便儒家的经典《论语》倒背如流,而且对其他诸子百家,如法家、兵家、墨家、名家、道家等学派的学术主张有有一定的涉猎。
让老乐池欣慰的还不止这些,乐毅不但从小爱习文以修身,还主动要求习武,老乐池已经年老体衰无法教授他,就把习武的事情交给了三子乐朔,乐朔一身武艺,行军打仗英勇刚猛,所以每日清晨都有晨练的习惯,乐毅就每日清晨来到乐朔的府上跟着他叔父一起晨练,寒暑更替,他未尝一日间断,一招一式都颇有气势,几年下来,乐毅不仅身强体壮,还练就了一生的本领。
老乐池送尹皋离开后,尹皋的马车离开灵寿才卯时左右,老乐池送他的马车比起他之前的马车宽敞高大了不少,驾车的马也是中山国的上等良驹,速度快了不少,所以他们师徒二人在正午便到达了系舟山的余脉。系舟山是太行山的分支,这里地势崎岖,人烟稀少,常有匪寇出没。这些匪寇大多来自北方游牧部落的胡林、楼烦,他们聚集在这一带神出鬼没,专门打劫沿途经过的商旅,劫下财物,回到深山老林的寨中吃香喝辣。
这一带在那个时候是一个灰色地带,它恰好处在赵国和中山国的边境上,北上是中山国,南下是赵国,既不受赵国管辖,也不在中山国的治理之下。所以这里匪患成灾,经常有过往的车队人马遭到截杀。赵武灵王对此也是头疼不已,在一时吞不下中山国这个方圆五百里的小诸侯时,要彻底解决这一带的匪患也是相当棘手的问题。他也曾派兵清剿过几次,但是每一次清剿过后,这些匪寇又死灰复燃,进而卷土重来。
晌午时分,烈日当空,马车穿行在系舟山的第一道山口的小道上。
正当马车上的尹皋心里美滋滋地盘算如何在赵武灵王面前把他多日来奔波劳顿之后终有所获的喜悦向他一吐为快时,飞驰的马车突然停下来。还没等他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密如蝗虫的利箭就将马车射成了马蜂窝。车里的尹皋师徒当场命丧黄泉。
领头的山寨主,提着弯刀,披着兽皮,皮肤黝黑黝黑,满脸横肉,他正带着一群劫匪来分享这刚捕获的“猎物”。
“兄弟们,今晚寨中酒肉大宴,庆贺庆贺,各位定要牛饮,喝醉了才痛快!”山寨主扯起嗓音朝他手下叫嚷道。
山贼们一个个兴高采烈,都龇牙咧嘴的欢呼起来。
“大王,这几人真是不懂规矩,经过此路也不知道先知会一声,先留下钱财,这样一来我们大王心情一好或许还能饶了他们性命,这下好了,他们都成了枉死鬼,哈哈”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洋洋得意道。
也难怪他们得意,就这么不废吹灰之力就把尹皋师徒射杀了,比起以往截货略财不知道容易了多少倍。之前经过这里的商旅车队都会成群结队的结伴而行,有过路经验的车队还会有保护车队的兵丁,他们武器精良,或配良弓劲弩,或持大刀长戟,纵然这些山贼要吞下眼前的“猎物”他们还得多费周折,而且往往还有损伤。而今日截获的“猎物”,他们根本用不上伏击在路边的密林草丛深处,只需在路口明目张胆的等候“猎物”上钩便是了。
尹皋并非不知道系舟山这一带常有匪患,只是他苦于之前去灵寿从河西高原饶了一段弯路,致使他们行程耽搁,到天黑才到灵寿附近,更要命的是还遇到了中山狼。这次他从过路一猎户那里探听到这条近道,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叫车夫驾车取了这条近道。
依照尹皋的预想,抄这条近道,不消等到日落,便可抵达邯郸城。他估摸着经过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烈日暴顶,一般匪寇们定在这个时候于山寨中休息,到了下午或晚间才会出来打劫路人。让尹皋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一窝劫匪埋伏在山口,一连两三天都没有车队经过,所以他们也接连几日没有开张了。
今日山寨主下令让兄弟们埋伏在路口,说要做到连一只苍蝇都不让漏过。大伙虽然饥肠辘辘的埋伏在丛林深处,顶着晌午时分的酷热也丝毫不敢懈怠。尹皋师徒马车的出现,让他们眼睛都放了光,在山寨主的一声令下,劫匪们手中已拉满弦的弓弩搭上弓箭齐刷刷地朝尹皋师徒的马车射去,于是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尹皋这一命呜呼,让他和赵雍的密谋就此尘封,从此再也无人知晓十年前的那个早晨尹皋和赵雍在政事厅的偏殿中嘀嘀咕咕一上午的内容了。
邯郸城王宫里的赵雍还在苦等尹皋回国复命,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尹皋性命丢在系舟山那群劫匪的手里,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