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刚放亮,整座蓟城还淹没在皑皑白雪中,分外寂静。
王城外,一支车队便朝蓟城缓缓驶来,前面一辆轺车内,乐毅和庸芮正在商量如何应对子之的良策,后面两辆淄车满载着等燕国国君和宠臣笑纳的奇珍异宝,所以前面一辆轺车仅有一左一右两名随从侍卫护从,而后面每辆淄车则各有四名随从侍卫护送。
护城河上的吊桥刚刚被隆隆放下,庸芮和乐毅的车队就到了。守城的守卫们远远看到车队,便上前盘问:“一大早,做甚的?”守卫中一个高大隔得粗嗓子喊道。
“军爷,我和兄弟到蓟城做些皮货的买卖,还请军爷行个方便。”庸芮先下了车,上前回话。
“后面两车甚个东西?打开看看!”那粗嗓子依旧傲慢的叫嚣着。
“军爷,我做的都是一些小本买卖,车里自然是些皮革之类的东西。”庸芮陪着笑脸,心里七上八下,毕竟车里都是为分化燕国而准备的贵重宝物,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不查也行,可是你们也得懂点门道吧。”粗嗓子不依不饶,他阴鸷的哂笑着。
门尉说的门道,自然是要给点好处效劳他们,这在燕国早就是一个没有公开的秘密,燕国积贫积弱,官吏贪腐严重,上到公卿大臣下到里正之类的末等小吏都都像一条条蛀虫,侵蚀着这个弱国的脊髓。庸芮是个明白人,很快就明白了门尉的意思。
“军爷笑纳。”庸芮从袖兜里掏出一块金饼,悄悄的塞到那门尉的手里。
战国之世,各国用的货币各不相同,齐国和燕国用的是刀币;而三晋——魏、赵、韩用的是布币,也称铲币;秦国和东周洛阳王城用的多是圜钱。最有意思的是楚国,楚国流通的货币个列国大不相同,楚国流通的是铜贝,俗称蚁鼻钱,是最古老的货币之一,除此之外,楚国用的较多的还有郢爰和陈爰。
各国的的货币之间差异很大,所以都只在本国之内流通,寻常人不能用别国的钱币在国内买东西,商人做买卖还得到特定的官署机构进行兑换。不过有一样货币在六国之内是通用的,那便是金饼,庸芮做事细心,早就料到路上会遇到异常情况,所以随身带了几块金饼,以备不时之需,不想这下这些金饼排上了用场。
那门尉接过金灿灿的金饼,一时间高兴的合不拢嘴,“开门,放行!”粗嗓子一声高喊,古老的暗红色城门被几个士卒缓缓推开。
车队经过一座半圆形的瓮城,方才到达正真的蓟城。瓮城,为古代城市的主要防御设施之一,可加强城堡或关隘的防守,而在城门外(亦有在城门内侧的特例)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或称方城。蓟城是一座古老的城堡,五百多年前,燕国自打燕襄公迁都蓟城后,历经十八代国君,国都都在蓟城。所以蓟城的王城设置是最古老的形制,四方的城门前都设置有小小的瓮城。
进得城中,却又是另外一片惨淡的景象,五六百年来,燕国的国君们除了将王宫营造的富丽堂皇,气势恢宏之外,商市民居都无法和变法之后的中原战国相比。蓟城国人居住的街区大都简陋破旧,石板砌筑的房屋极多,偶尔有高房大屋,不是官署,便是外国人开的客栈。大清早的蓟城街市上一片萧瑟,全然没有咸阳城那般锦绣繁华,林林落落的几个服饰破旧的行人低头不语地懒散的迈着沉重的步子悄悄的走在街边,不时向乐毅的车队投来异样的眼神。
车队从南门驶入,途径落寞的商市区,有穿过杂乱不堪的国人区,方才到达官署区的东南坊,最后终于来到王宫的大门前。乐毅透过宫门遥遥望去,层层叠叠的宫殿群落,巍峨壮丽,仿佛天宫一般。
执戟的宫门司马看到三辆马车停在宫门前,便上来盘问。
“来者何人?”
“秦国五大夫庸芮,这位是国相府的中庶子。”庸芮下了轺车,迎上去有礼的一拱手。
“进宫所为何事?”
“只为燕秦两国交好,秦王命臣下特地送来薄礼,劳烦司马大人通禀。”
“在这等着,我先去传话。”
“那就有劳司马大人了。”
乐毅也跳下轺车,和庸芮一道候在宫门外。须臾间,宫门的侍卫悠扬高宣:“传庸芮、乐毅进殿——!”
两人正准备缓步进入王宫,抬眼偌大的白玉广场,但见一尺多厚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侍卫们只是将通往宫殿的大道铲开一条三丈宽的道来供朝臣们上朝。
“五大夫可知晓来燕国觐见国君的使臣都要行六宣大礼?”宫门司马一路随行,轻声问道。
“确有不知,请司马明示。”
庸芮不知那古老的六宣大礼,乐毅可是清楚,他在礼法的古籍里见过这种老掉牙的礼法。所谓六宣大礼,本是周天子接见诸侯的觐礼。周礼规制:与王族同姓的大诸侯通称为“伯父”,同姓小诸侯则称为“叔父”,异姓大诸侯通称为“舅伯”,异姓小诸侯则通称为“叔舅”。总的说来,无非是宣示君臣血缘的礼法。诸侯要听宣叩拜,方可进宫。宣呼也有讲究:大诸侯六宣,天子出令,由殿上的“上摈”第一次宣呼,再由殿门的“承摈”第二宣,殿阶下的“末摈”第三宣,然后便是王宫的车马广场到宫门的下阶、中阶、上阶(合称三阶)依次做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喧呼直到声浪到达宫门候见得诸侯。这便是在战国早已销声匿迹的六宣大礼。
庸芮听得宫门司马的一番解说,方才懵懵懂懂知道有这么一个古老的礼法。这也不能怪她,说到底,六宣大礼这古老腐朽的礼节早已被列国摒弃,究其缘由,只因这六宣大礼过于做作,而且怪诞累赘,就连如今洛阳王畿的周王室都不用这套礼法了。
“司马,燕国何时兴起这古老的礼法?”乐毅问道。
“唉,还不是方今国君与齐国国君交好,一切礼法都照着齐国国君的要求……”宫门司马嘟哝着,一脸的无奈。
既然到了燕国,那就得照着燕国的规矩行事,虽然庸芮和乐毅都觉得忒歪腻,不过还是坚持完六宣礼,来到大殿。
“叔舅抬头。”老内侍高宣。
庸芮和乐毅一起跪拜高呼:“秦国特使庸芮、乐毅,参见燕王。”
六级王阶上站这一个身形高大,一脸蜷曲的连髯大胡须的中年男子,这便是当今燕国的国君子之。
“叔舅外臣,当此六国合纵之际来访大燕,寡人本来想避嫌不见二位的,但念昔日燕秦交好,就勉为其难接见二位了,来我大燕,却是何故?”子之眯着着眼睛一脸不屑,傲慢的开了口。
“臣为燕秦修好而来,特地给大王带来黄金白镒,白壁一双……”庸芮一一罗列着辎车上的清单。
“二位就带着些所谓的宝物必是有求于我大燕,说罢所谓何事?”子之继续傲慢的发问。
“恳请大王退出六国合纵。”
“大胆,你这是馅我大燕于不仁不义之深渊。”子之大怒。
“来人,将这两个奸佞之徒拖下去!”子之说话间,便要殿门外的侍卫将庸芮和乐毅撵出殿外。
乐毅一见情形不对,便哈哈大笑道:“哈哈,燕王如此怠慢他国使臣,就不怕落得个不贤的骂名?”
“哼,寡人若不贤,何以克城大统?燕王哙又会禅让王位于我?”子之反诘道。
“既然燕王乃贤君,何故要将燕国推于悬崖边上,使燕国遭受亡国之危?”乐毅慨然道。
“大胆,寡人怎会使燕国遭受亡国之危?若是你道不清原委,休怪寡人将你处死!”子之喝斥道。
乐毅挣脱开前来扭怂的侍卫,正色道:“燕王可知此次六国合纵燕国从中获得如何利市?”
“有盟约为凭,楚怀王与公孙衍答应寡人,一旦破秦,燕国将得赵国于燕国边境的六百里土地。”
“哈哈,燕王太天真也,六国合纵攻秦,一旦破秦,赵国获利最大,实力大增,六国历来弱肉强食,怎会把盟约放在眼里,只怕到时候赵国还要趁机进攻燕国。这不是置燕国于危难之境有是甚?”
子之一听,有些慌乱神,期期艾艾道:“你,你继续说下去。”
乐毅接着道:“燕秦两国远隔万水千山,六国攻秦,燕国无法从中获利,反倒若是燕国退出六国合纵,不但可以保全燕国不受因破秦后强大起来的赵国的进攻,还可以与秦国修好,必要时秦国可以作为盟友出兵驰援贵国,燕王何乐而不为呢?”
乐毅的一席话落,子之身后的苏代和鹿毛寿一齐向子之进言:“乐毅所言不虚,大王六国合纵臣等本就不赞成出兵,只因那公孙衍巧言令色欺瞒君上,秦国远在千里之外,纵然破秦,燕国丝毫不受益,何苦要结怨于强秦呢?”
“既如此,寡人立即吩咐斥候快马命市被率军回国,退出六国结盟。”子之慌忙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