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派往楚、齐、燕三国的人选的落定,甘茂南下楚国,樗里疾远赴齐国,庸芮和乐毅则一同前往燕国。
赢驷带领满朝文武在咸阳宫的南门下送别了他们四人,临行前赢驷为他们举爵壮行:“尔等身系重任,解我大秦燃眉之急,赢驷就此拜谢了,”赢驷对着四人深深一躬,接着道:“他日回秦,寡人必当重赏,来,干此一爵,预祝四位马到功成!”
四人跪地举爵,皆是一饮而尽,齐声道:“臣等定不辱使命!”那洪亮的声音声析山河,势崩雷电!
赢驷一抬手,四人便一齐起身,缓步上了各自的轺车,樗里疾、甘茂乘一辆,乐毅和庸芮同乘一辆。
车队分为三组,每一组一辆轺车,后面跟着两辆淄车,轺车坐人,淄车则装满了前去分化三国的礼物,皆是黄金百镒,做工细腻的布帛,精美的青铜器和玉器玩物等。赢驷又特意从王宫的禁卫军中挑选了三十名精干的护卫,分派给出使的三个车队,可谓良苦用心。
车队出发了,飞驰的轺车出了咸阳城的东门,便淹没在茫茫的商旅车队中。半日过后,甘茂和樗里疾、庸芮及乐毅等在函谷关外三十里外的关外官道上分别了,他要从淮北之地一路南下到郢都。樗里疾、庸芮和乐毅则是要一路东行,经过魏国和赵国到达齐国和燕国。
又过了两日,三人的车队行至赵国与齐国和燕国交界的边境,这里东行便进入齐国,北上便进入燕国。樗里疾在那里和庸芮、乐毅道别了,樗里疾的车队以一路向东,直奔齐国国都临淄,庸芮和乐毅则北上燕国,赶往燕国国都蓟城。
时值隆冬时节,年关降至,北方胡天,阴云密布,车队越向北行驶,气候就越冷,过了易水,到达燕国的边境。燕国素来积贫积弱,官道上的商旅车队平时的季节都稀稀落落,寒冬时节就更加稀少了,乐毅拨开车帘,放眼望去,狭窄的官道上数里之内仅有两个小车队正缓慢朝蓟城方向驶去。
燕国地处北地,这里的冬季漫长而阴冷,整个冬季几乎都被淹没在皑皑白雪中。车子行至饶城,已近午后,天空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乐毅望着车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在中山王城外和叔父打雪仗的场景,一时悲从中来。隆冬时节燕国下的雪很大,几乎不能用鹅毛大雪形容,难怪后世李白诗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纵然是乐毅这样早年在北方的中山国度过的少年,也不曾目睹这么大的雪。如草席般大小的雪花几乎不是飘下来的,而是垂直落下来的。
片刻间,苍茫大地披上了一尺多厚的积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气候极寒,驾车的两匹胡马不停的左右摇摆着头,意在抖落耳边和颈间鬃毛上的雪花,一尺多厚的积雪使得车子的行进受阻,官道上的积雪在车马的踩踏过后又湿又滑,车子行驶的十分艰难。为了减轻负重庸芮和乐毅下了车,随车子一路缓行。
尽管两人都批上了厚厚的狐裘,穿上了高高的皮靴,但还是被冻得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当此苦寒,鸷鸟休巢,缯红无温,车上的驭手都坚冰在须,当真是裂脂堕肤!
缓行两个时辰后,到了燕山脚下,蓟城遥遥在望,只是此时已经暮色四合,无法再赶路了。庸芮差一员随从过往商旅车队那里打听到燕山脚下有一座大客栈,名曰“燕山客寓”,是沿途车行马队经常落脚的地方,于是他命令车队加速行进,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燕山客寓歇脚。
一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燕山客寓。燕国自来国力不济,连客栈都很寒碜,这座三进院落的客栈只有并排的六开间小屋,客房总数不过十二间,放在其他的任何一国,也只能算得上一个末等规格的小客栈。来到客栈前,庸芮驻足,不禁哂笑道:“哈哈,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客栈’么?管中窥豹,足见这个没落的六百年诸侯是多么的贫弱了。”
庸芮和乐毅带着车队进了客栈,萧瑟的夜晚竟没有几人投宿,随从一问门口的小斯,说还剩下五六间客房,庸芮便让车队在这里欣然住下了。
片刻之间,店东出来相见,却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虽白发苍苍,却矍铄健旺。庸芮上前和他攀谈起来,几句寒暄下来,老店东得知庸芮他们从秦国的咸阳城而来,顿时倍感欣慰。
“我祖籍陇西,在秦国西陲之地,也算老秦人呢。”
“哦?老人家原来是老秦人啊,那为何迁居道这千里之外的燕国来呢?”
“客官有所不知,陇西连年战乱不断,我祖父为避难才选择带着家人迁居在燕山脚下的。几代人下来,还确是燕山脚下没有战乱,放眼看去,七大战国,哪一国不是征战不断,一心想着吞并他国,今岁楚国攻占齐国,明年齐国讨伐赵国,后年赵国又进攻中山国,唉,如此乱象不知何事可止。”老店东一边叹息,一边不停的摇头。
“老人家,方今天下大乱,燕国安能独善其身?”庸芮问道。
“燕国和其他六国不同,燕国乃六百年的老诸侯,从无吞灭他国之野心,又地处北方苦寒之地,只要他国不无故征讨燕国,这里便还算太平。”
老人言语间带着几分庆幸,可是一提到当今的燕国,老人又忍不住叹息道:“唉,燕国的安稳太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站在庸芮身后的乐毅挪上前来,殷殷问道:“老人何出此言?”
“客官还不知晓么?当今的燕国连国君都变了,岂能不乱?这一乱他国必趁乱进攻燕国,到那时老夫恐怕亦不能幸免啊”
“请老人家细说,燕国究竟发生了何事?”乐毅接着问道。
得知庸芮和乐毅等对燕国刚刚发生的离奇政变毫不知情,老人便邀二人到里屋详谈,越过跨院进得一间宽敞的屋子,老人领着二人走了进去,来到屋内的一个角落,老人掀开盖在地上的木板。乐毅一看,原来是一个地窖,从木梯子下到地窖,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但见地窖四周的土墙都被整平的瓷实光洁,地窖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火炉,火炉的四周围着四方案几,案几旁还放置着四个燎炉。
一进地窖,顿时就寒气全无,热气扑面而来,整个地窖分外温暖,和严寒的地上仿佛是两重天。老人在火炉上架起炉子,烹了一壶热茶,三人依案落座后,老人给他们两各沏了一碗热茶,两人连日来一路奔波了几千里,到了燕国由又被冻得嘴唇发紫,看到热茶皆是端起来“咕咚咕咚”连饮两碗。
见两人脸色好转,老人开始给他讲述了燕国近来发生的翻天覆地之变。
原来,子之本是燕国世家子弟,早年长期驻守燕国北边边塞,因为同阴山、辽东的胡人作战,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被燕易王赏识,封为辽东将军。后来,在燕易王后期,北方的胡人又多次侵犯燕国北部边境,子之驻军顽强抵抗,他作战英勇,又颇有谋略,竟然奇迹般的将胡人挡在阴山以北的胡地。这么一来,子之便顺理成章的加官进爵,在燕易王去世前,子之座到了亚卿的位子。两年前,燕易王病逝后,燕王哙继位,燕王哙任子之为丞相兼上将军。燕王哙愚昧昏聩,终日不理政事,一味崇尚黄老学说,讲求无为而治,还深信长生不老之术,在王宫内启用方士炼丹。这样一来国政大事借由统领国政和军事大权的相国子之全权裁决,他独断专权,几年下来,燕王哙的权力就被架空了。
子之对十个权利欲望很大的人,看到燕王哙,昏庸无能,继位后任由自己摆布,集军政大权于身的他不满足位极人臣的权力,他便想着取而代之,自己做燕国的国君。他安排鹿毛寿和苏代在燕王哙身边鼓吹唐尧禅让的典故,让他效法唐尧以天下让于许由的的做法,将王位禅让给相国子之。
一开始,燕王哙没有答应,可是后来,鹿毛寿和苏代一连两个月天天在他耳边鼓噪,燕王哙本来就不想打理朝政,一心想着长生不老,听得两人多日的劝说,他耳根子一软,竟然答应了。于是燕王哙将燕国俸禄三百石以上官吏的信印全部收起来交给了子之,并在几日后在王宫举行了盛大的禅让大典,恭敬的将王位禅让给了相国子之了。
“燕王哙怎会这般糊涂,竟将王位拱手送给了子之,真叫人匪夷所思。”庸芮感叹道。
“唉,可不是么,一国之君昏聩至此,离亡国亦不远矣。可怜燕国一个周代开国诸侯,沦落至此,焉有不败之理。”老店东幽幽叹息着。
两人了解到目下燕国混乱的形势,不由得双双皱着眉头。
看着庸芮和老店东还在叹息这燕国这些年来一路衰败式微,乐毅陷入了沉思:唯一一个开国六百余年的西周开国诸侯,目下唯一一个姬姓老牌诸侯,几百年来蜷缩在易水北岸的燕山山脉,在大争之世,别的诸侯国忙着开疆拓土,兼并邻国的弱小诸侯,而燕国还迂腐不堪的坚持不灭一国,却又国力羸弱,不得不在东方强齐和中原劲赵中苟延残喘。燕国的势弱固然有地域的劣势,但深思下来,更多的却是历代国君的碌碌无为,不思进取而偏安与狭小的燕山一脉。
待老店东哀叹着唠叨一通,庸芮和乐毅才离身回到客房歇息。这一夜,乐毅失眠了,不知道是对燕国衰落的惋惜还是对子之当政后局面复杂担忧分化的任务变得更困难而忧虑,总之,他就这么怅怅的不能入眠,五更鸡鸣,他便梳洗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