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冰雪消融,草木泛绿,邯郸城外一派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景象。
赵国的邯郸城在赵雍的统治下日渐兴盛起来,繁华和富庶可以秦国的咸阳、魏国的大梁、齐国的临淄相比肩。邯郸城作为赵国的国都,东西南北的城门口往来人群熙熙攘攘,车马喧闹,一辆只有有两匹灰斑马齐驾,车身狭小,三尺斗篷用锈痕斑斑的铁皮包裹着的马车淹没在来来往往的商旅车队中。马车从繁华的邯郸城的北门徐徐使出,一路向北奔驰,向赵国的边境驶去。
车上坐着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叟,不停地咳嗽,他脸色蜡黄,一副久病初愈的疲态,时不时掀开车上窗口的帘子,观望着窗外无边的春色,叹息一两声后又默默拉上帘子。车窗外生机盎然的春色与老叟垂垂老矣的病态构成了鲜明的反差,老叟正是赵国的中大夫尹皋。
照理来说,大病初愈不宜长途奔波,更何况对于尹皋这样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更是不宜,可是他怎么也按耐不住,十年前,他在天象中发现的那可预示着在中山国降生的济世之才,让他念念不忘。今年初春,天气刚刚转暖,他的头疾没有犯的像以前一样那么频繁,他便向赵雍提出要去中山国一趟。赵雍担心他年老体衰,又犯有头疾,劝他暂缓计划,可是他说什么也不听劝,赵雍执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
赵雍特意让老内侍给他准备了一辆四马齐驱六尺伞盖的青铜轺车,可他连忙谢绝了,因为他觉得这么华丽的马车去中山国秘密探寻大才实在是太过招摇,极易暴露他此去中山国的真实目的。赵雍恍然大悟,于是按照尹皋的意愿给他准备一辆简陋的马车。赵雍实在担心不下这位老中大夫的身体状况,他执意要几名得力的随从跟随他一同前往,一开始尹皋怎么不答应,最后在赵雍的一再要求下,尹皋才答应带一名自己的弟子前往。赵雍对这样一位誓死忠孝君上的高士打心眼里很是钦佩,在安排出行的事情上丝毫不敢怠慢,唯恐考虑不周。
车子行驶在原野上,尹皋再次掀开帘子极目远眺,遥远的中山国就在赵国的东北腹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最远处横贯南北的河西高原蜿蜒的太行山脊。
考虑到尹皋的身体,车夫驾车的速度显然比平日里放缓了很多,即使是这种较慢的车速,一路上也免不了各种颠簸,尹皋咬紧牙关,一想到自己多年未了的心愿和他多年前对国君的承诺,他便一路挺了过来。
车子在晌午时分便进进入了中山国的行唐,一路上走的是商旅经常往来的官道。可是进入了中山国后就很不好走了,道路狭窄,而且路面坑坑洼洼,一路上颠簸得很厉害,随行的弟子看到老师几乎被颠簸的要晕厥过去,不得不叫车夫再次放缓车速,这么一来,本来预计在日落黄昏时到达中山国的国都灵寿的,估计要延迟到达了。
车子行至一处高岗,尹皋命车夫停下来歇息片刻,他下了马车,站在高岗上极目远眺,灵寿就不远的东北角,可是就是一时半会到不了。
弟子难免有些急躁,看着老师遭罪的样子,他困惑地问道:“老师,为何一定要到中山国的灵寿来寻人?”
“你有所不知,这中山国从立国到如今已有一百多年,曾两度被灭国,又两度复国,中山国那时的国都并不在灵寿,而是在顾城,后来魏文侯派乐羊交和吴起统帅戎行,经过三年苦战,终于占据了中山国,中山国的残余势力退居太行山中,后来,中山桓公通过二十年的励精图治,带领他的子民向东迁徙,在灵寿重新定都复国,灵寿守大河(黄河)之险而依太行余脊,可谓物华人杰之地,依老夫之见,此人定在灵寿!”尹皋一边咳嗽一边分析道。
弟子听了这番解析,方解了心中的困惑。歇息片刻后,弟子又搀扶着尹皋坐上了马车,朝灵寿方向继续赶路。
尹皋眼见太阳西斜,心里也开始心慌起来,早年尹皋也曾周游列国,他博闻强识,阅历丰富,凭借他对中山国的了解,要是马车在天黑之前不赶到灵寿,可能会有麻烦,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头袭来。
他记得当地的一句熟语“河西山路两大险,地漏中山狼。”
所谓地漏,说的是那些被林木荒草覆盖的无数沟壑山崖。早在夏朝,大禹治水的时候,河西高原被大大小小的河流山溪冲刷切割得沟沟坎坎,山崖多,山坑更多;偏偏又长有遍山的林木荒草,一眼望去是平坦的山塬,其实那里遍地都是陷阱,有的山坑深不见底,通到了九地之下,人或车马一旦掉下去便没的救了。若是秋冬季节草木凋零,“地漏”之险要稍好一些。可是眼下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林木草地都苍翠生隆起来,许多“地漏”都被掩盖住了,这样就无形中增加了行车的危险,就算是大白天驾车都要分外小心,要是到晚上,就感更危险了,一不留神就会掉到“地漏”里。
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因为“地漏”说到底也就是要行车万分小心,只要车夫夜行的经验足够,再尽量放慢车速,便可以躲过掉进“地漏”的劫难。他最担心的是这里最大的危险——中山狼。
中山国声名赫赫,一大半是因为这中山狼。
中山狼是狼族中的妖狼,狡猾异常胜似千年的灵狐,凶残比山中的虎豹有过之而无不及,它认人记仇,遇上路单的行人,绝不会一下子扑上去将他咬死,而是跟着他周旋挑逗,直到他精疲力竭心胆俱裂,才守在他身边将他撕咬消受。中山狼属群居的异类,只要有一只狼盯上你,它朝天长啸,立马会有成千上万只中山狼聚集过来,纵然是虎豹一类的猛兽见此情形也会即可逃之夭夭。河西高原的猎户素来以彪悍著称,可是奈何不了着中山狼,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能脱险的机会微乎其微。
这个时节刚好是冬去春来,蛰伏了一个寒冬的饿狼,在这个时节的夜晚最喜欢出来觅食,要是在日落之前还没有到达灵寿,途中遇到中山狼是极有可能的,尹皋想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脑海了翻涌着中山狼凶残地张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着自己脖子撕咬开来的恐怖画面。
“老师,依这个行速,估计在天黑之前赶不到灵寿了吧?。”弟子有些失落地问道。
“尽量吧,我有些担心,若是天黑前不能到灵寿,恐怕会有些危险。”尹皋眉头深锁。
“危险?”老师这是何意?”弟子开始由焦躁变得忐忑。
尹皋把刚才想到的“地漏”和中山狼一一向这位还没有多少出行他国经历的弟子讲述了一遍,弟子听后,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上沁出少许冷汗。
“老师,这中山狼果真有如此凶残?”弟子忍不住颤抖。
“这是自然,中山狼乃天下异数,白狄部族有驯兽异能,他们当年南侵时从草原大漠带来了狼群,这种狼以中山国山地为巢穴,却很少伤害白狄人,只是成群地留窜邻国,使燕、赵、秦头疼不已。中山国地处燕赵两个强大的诸侯国之间,赵国和燕国这些年也多次进攻中山国,却每每无功而返,多半都是奈何不得这中山狼,中山狼对中山国过来讲不亚于一支十万铁骑。”尹皋把他所知中山狼和盘托出。
夜幕降临,马车奔驰在皎洁的月光下,离灵寿已经很近了。
车上的尹皋和弟子都憋着气,神色紧张,他们祈祷着再这最后的关头不要出现非常之事。
离灵寿城不到五里,当马车行至一处山口时,突然,两匹奔驰中的灰斑马停了下来,嘶鸣着驻足不前,似乎感觉到到了异常,马在遇到危险时凭借它灵性可以明锐地做出异常的反应。
紧接着,车夫一声惊叫:“狼!!!”
尹皋和弟子慌忙掀开帘子,只见如水般的月光下,一只硕大的侧影就蹲在马前五六尺开外,浑身白毛,两耳直竖,一尺多长的舌头上吊着细亮的涎水,哈哈喘息着,昂首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就是中山狼,尹皋被眼前的一幕给怔住了,一股寒流弥漫了整个身体,他惊慌失措地喊道:“快,快走!”车夫一时乱了心神,一边拼命挥舞马鞭牵引缰绳驱驰着两匹受惊的灰斑马,一边扯着嗓子嘶叫:“狼,狼啊……”
马车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山塬间横冲直撞,中山狼盯上了这眼前的活物自然穷追不舍,只见那白毛狼仰天长啸,一连三声,“嗷……嗷……嗷……”嘶哑凄厉,那叫声在山塬间回荡起来。这只白毛狼是这一片山谷的领头狼,它每每遇见活物就用这种嚎叫召唤它的妻子儿女和臣服于它的狼群前来分享。
两匹灰斑马本来就脚力不济,再加上受到惊吓,自然跑不快,不一会的功夫,狼群就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把马车围成一圈。
尹皋和弟子在马车里一路逃亡,他们已经心惊胆裂,这下马车停了,他们已经心死灰灰,看来今夜怕是要葬送在这群饥肠辘辘的异数口中了。一双双发着幽蓝的灵光正在慢慢逼近,它们张开白森森的獠牙,吊着长长的舌头,正贪婪地朝自己靠近。
弟子面色惨白,双眼泛白,嘴唇不停地颤抖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听得牙齿磕磕作响,整个人已经瘫软在车里。尹皋虽然故作镇定,但还是掩饰不了他此时的万分恐惧,如大豆般的的汗珠从额头哗哗地滚落,浸湿了胸前的白卦,驾车的马夫,早已魂飞魄散般匍匐在地,如同蚯蚓一般蜿蜒伸缩着。
“天亡我也!”尹皋长啸一声。
正在着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如暴风雨般铺卷而来,紧接着带着火把的箭矢如骤雨般向狼群射去,叮叮铛铛刀剑的撞击声铺天盖地,一群夜巡的骑兵赶到了。
“快!四面布防,救人!”骑兵队伍中一个粗嗓子高声大喊。
狼群停止了围攻,只见骑兵对每人手中举着一炬火把,腰间配柄弯月般的马刀,背上挎着一支劲弩,他们迅速排兵布阵,将狼群分割成若干个组团,骑士们用弓箭和弯刀同时射杀,几十只中山狼顿时血溅马前。被切割的狼群一时陷入混乱,“呜呜”哀鸣着,一时间被逼上绝路的狼群发出嗷嗥吼叫,蹿高扑低地扑向火把。山塬上一时号角大起,火把遍野,喊杀声震天,马蹄声如沉雷般轰隆隆地翻滚。
汪洋般的磷火将山塬照得跟白天一样通亮,只见那头白毛狼蹲在高处的一方岩石上一声怪嗥,顷刻间,成千上万只中山狼竟一齐回头,不再与骑兵纠缠,骤然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