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婴儿降生的那一夜,赵国的另外一位神秘的人物也一夜没有合眼,这人便是赵国的星象大家尹皋,此人与当时楚国的唐昧、齐国的甘德、魏国的石申夫等齐名,通晓天文,能观天之异象,他们通过观察天象,预测各国的国运,尽心尽力地为他们的国君排忧解难。
那时候,天下纷争,鹿走无主,从远古的夏朝到商朝再到整个春秋战国,各国都有占星家,他们这些“究天人之际”的深渊学派,以天上的星辰的变化来预测人事和国运。大凡有大贤降世,或是国运隆衰,天象都会有所异常,常人无法窥得天机,只有星象家能通过慧眼窥得其中的天机玄奥。
在这个月缺之夜,清风徐徐,天气晴朗,尹皋站在九丈高的观星台上,看天上的繁星点点,灿若银河,不禁满心欢悦,因为这是一个观星的极佳之夜。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北辰星旁多出了一颗他从未在古书上见识过的奇异星辰,这颗星星若隐若现,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此星绝非偶然,定有什么异象要降临赵国。
他即刻招来卜师对照星盘舆图,翻阅《甘石星经》,果然有所收获,这颗星星潜在北辰星的东北方向,与破军星成犄角之势,他推断赵国的东北方向一定出现了能力挽这个时代狂澜的救世之才。
为了确认他的推断,他竟宵衣旰食,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便直奔王宫而去。
此时的赵武灵王赵雍在寝宫还没有起床,听到老内侍过来传话,说是尹皋有要事禀报于他,他才在宫女的服侍下更衣梳洗。
尹皋恭候在彰德殿的偏殿中,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吃不准这位国君在听完他的陈述后会作何动作。在他看来,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比起他国那些唯唯诺诺贪图美色的国君,这个赵雍一直都更侧重相信铁腕平定天下,对星象一类的说法大多将信将疑。
“中大夫有何急事要在这么早面见于寡人啊?”一大早搅扰他的清梦,赵雍面有愠色。
随着偏殿中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赵雍迈着阔步走上厅中的上座。
“启禀君上,臣昨夜夜观天象,发现北辰星的东北角有一颗星时隐时现,与破军星成合璧之势。”尹皋上前跪拜在大厅中央。
“依中大夫所言,会有何变数啊?”赵雍本来对他搅扰他清晨的美梦内心有些窝火,可是在三朝老臣面前语气还是比较温和。
“依臣愚见,这颗星可能预示着我赵国的东北方降下一位救世之大才。”
“东北方?莫不是中山国?”
“臣也是如此推断的。”
看着尹皋坚定如炬的眼神,一向不这么相信星象这类玄说的赵雍有些愣住了。
“中大夫确定无疑?”为了打消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他又补问了一句。
虽然身居中大夫的官职,但赵雍体恤这位三朝老臣,所有中大夫的琐碎事务全部交由他人打理,尹皋只负责观察星象,教授弟子,中大夫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虚职罢了。
战国之世,星象家的预测对天下始终保持着高远的威慑。它可以化成童谣,化成谶语,化成各种神秘的预言,或化成席卷天下的风暴。从远古的夏、商朝、整个春秋战国,以致于后世的几千年,没有人敢对星象预言的权威提出挑战,纵然是雄才大略的赵武灵王赵雍也丝毫不敢对尹皋所说的异象有太多的猜忌。
“臣世代受国君恩宠,依依天时而测,据星象以报,岂敢欺君。”尹皋一脸惶恐,伏拜在地。
“中大夫为国操劳,夙夜在公,起来说话。”说罢便上前扶起眼前这位年迈的老臣。
尹皋对这位英明的君王非常了解,眼前的国君聪慧过人,城府要比他父亲赵肃候深,而勇猛果敢也不输赵国的历代国君,赵肃候生前英雄一世,与各国连年恶战而不处下风,而赵雍却更具王者风范。
他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五国图赵,眼前这位年轻君王却能从容应对,最终化险为夷的往事。
公元前326年,赵肃候去世,赵雍十五岁便从赵肃候手中揽下重担,这位英明神武的国君刚即位便遇上了刚即位不久的魏惠王打着为赵肃候奔丧为名,联合秦、楚、齐、燕四国精兵趁着他年幼之际,企图瓜分赵国。赵雍决定采取针锋相对、鱼死网破的强硬措施应对,摆开决战的架势来迎接这些居心叵测的吊唁者。
赵雍命令赵国境内全镜戒严,同时联合韩国和宋国这两个位于秦、魏、楚、齐之间的国家,使赵、韩、宋成品字形结构,这样一来便使得秦、魏、楚、齐四国面临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局势对他们一下子变得被动起来。与此同时,赵雍派人,以重金贿赂越王无疆,并诱使他出兵讨伐楚国,将楚国的注意力巧妙转移到了他的老对手越国身上;又派人重赂北方的楼烦王使之攻击燕国,燕国本来就国力薄弱,常年受到楼烦、中山、东胡等游牧民族势力的侵袭,受到楼烦的攻击后,燕易王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在趁火打劫了。在退去楚、燕两个强敌之后,秦、魏、齐两国对战赵、韩、宋三国自然没有了必胜的把握,弄不好反而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就军心动摇的五国军队刚准备以悼唁为名进入赵国边境时,遭到了阻拦,赵雍对各国国君发出信使说:“君父即薨,蒙各国君候厚爱,携礼来唁,不胜感激,然,既是悼唁,则五国使者携带各国国君的吊唁之物入境即可,其他人等自行返回。”魏、秦、齐见赵国边境集结有重兵,又以重兵待客,戒备森严,而且赵、韩、宋结盟已成,不得不打消瓜分赵国的念头。五国使者入赵后,见赵国邯郸精锐云集,战争一触即发,各自安分地参加完赵肃候的葬礼后,便匆匆离去。自此,由魏惠王发起的五国图赵的阴谋就这样被这位年轻的君主挫败了。
由于赵雍沉稳应对,最终化险为夷,经此一事,各国都对这位年轻的君主刮目相看,再也不敢觊觎赵国了。
可眼下赵雍正在赵国训练军队,旨在一举击溃胡林、楼烦等威胁赵国北部边境安全的游牧民族,再伺机吞并夹在燕赵之间的中山国。举国上下君臣都在为此目标宵衣旰食,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心思和力量再顶住外来势力的侵扰了。赵国在他的治理之下也日渐强盛,可是就在此时中大夫尹皋却给他带来这个令人头疼的难题。
“中大夫,此事该如何应对?”半响,赵雍才缓缓问道。
此刻他本应把一切要务放在训练军队,为赵国觅得这乱世中的一线生机,可是冷静下来,他还是不得不考虑这个令他感到意外的消息。
“臣以为,此等人物应该刚刚降世,近几年不足为患,一时还成了不气候,日后可就难说了。”尹皋显然做好了如何应对的良策。
“如今天下大势,士无定国,唯强者能用,商君亦不是秦国人,却为秦孝公出力,变法图强,使函谷关以西的弱秦经过几十年的变革成为大出山东(崤山以东)六国的强秦。虽然此人在中山国降世,日后也未必会成为中山王的臂膀,如若能为我所用,则我赵国一统中原就指日可待了。”赵雍一席话分析的鞭辟入里。
“君上英明,若此人为君上所用则是赵国的洪福,而若为中山国抑或是他国所用,则是我赵国的祸源。”听到尹皋的点拨,赵雍忽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紧绷的脸稍稍舒展开来,不过还是有些顾虑。
“不过,此事不要张扬出去,只要我知你知便可。”赵雍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百步之外守卫的甲士听见。
“臣明白。”尹皋心里由衷地感叹这位国君缜密的心思,意会后点了点头。
他这一句简单的回应便看出赵雍的心思,不让他人知道,一来在赵国大肆改革的进程中这种福祸难料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动摇了军民的士气,在全国内以讹传讹;二来封锁消息有利于他们暗中操持,要是传出去让他国也知道,到时候这位能扭转乾坤的绝世大才难免会被他们中的哪一国挖走,这样一来大才为他国所用便是赵国的强敌了。
君臣间像是在密谋一件惊天的密案,从清晨到正午,整整几个时辰,赵雍和尹皋在政事厅的偏殿里呢呢喃喃,这在之前任何一位顾命臣工身上都没有发生过。
两人合议的结果便是由尹皋去中山国暗访,先探寻找到此人,后见机行事,由他引荐给赵雍,好让这位大才为赵国效力。
说也蹊跷,尹皋自从那日和赵雍合议完回府之后许多年前的头疾犯了,而且还很严重,每每头疾来时,尹皋都头疼欲裂,痛不欲生,根本无法自理,更不用说远到赵国的边境做暗访的事宜。
赵雍身为国君,事务繁忙,听说中大夫犯了头疾,差人前去探视了几次,自己也亲自登门探望了一回,可是尹皋这个顽疾却一直不见好转。赵雍一时忙于应付其他各国诸侯的琐事,尹皋暗访的事就一直被搁置下来。
这一搁置就是十年,赵雍这个年轻的君王变成了中年的有为国君,尹皋却早已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