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顶住压力坚持让魏冉率军平定义渠叛乱,这事由他以国君身份定夺后,群臣中那些有贵族根基的吏员纵然有再多的非议,也只能闷在心里不乐意,他们断然不敢和庸芮一起再次联名反对。毕竟自商鞅变法后,秦国的世道就变了,所有人都只能以军功受爵,取消了原本老世族的爵位承袭制度,老世族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这些世族官员也只能有自保求全之心了。
时间紧迫,赢驷让魏冉出征的决定刚刚传出宣室殿外,偏殿的文书官吏便即可草拟了诏书,镌刻成书卷,由宫中的内侍卫快马送往蓝田大营。
蓝田塬的冬日寒风呼啸,驻扎这里的军队是秦国秘密训练的新军,比起老秦军破旧而古老的车战部队羸弱的战斗力,这里的新军可谓是秦国的王牌精锐。无论是装甲精炼的步兵,还是配有良马长戈的骑兵,清一色的都是最近几年装备起来的,整座军营从士卒身上的铠甲到马首马身包裹的防刺软甲都是新的。秦国这些年从韩国的宜阳铁山买来大量的铁矿料石都被军中的匠作营提炼出精铁,打造出了一支名副其实的大秦铁骑。
内侍卫快马加鞭,携带着任命诏书在三个时辰内从咸阳一路南下赶到了蓝田大营。快到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蓝田大营隐蔽的坐落在蓝田塬两座高峰之间的山谷中,内侍卫纵马行至大营的辕门前一里之地,方才看到辕门的旗杆上一面黑色的旌旗上大书一个白色的”秦”,旌旗猎猎,迎风舒展飘舞。
片刻之间,行至辕门外,内侍卫赶忙滚鞍落马,直接奔中军大帐而去。
魏冉此刻正在中军大帐内处理军中事务,昏黄的军灯下,他正在伏案观摩一幅由军中斥候刚刚送来的六国军队行军地图。他正在为如何抵御六国攻秦的军队的作战部署发愁,地图上被标记的麻麻烦烦的黑点都是各国军队现在驻扎的地点,秦国这次以一敌六,就算是像他这样雄赳赳的年轻将领,心里还是对是否能成功的将六国军队挡在函谷关外感到十分担忧,说到底,对比一下双方的实力,就算是国尉司马错,心里也没底。
正在他彷徨而忧虑间,帐外突然传来守卫的高声报号:“内侍卫到——!”
魏冉赶忙离开坐席,刚走出两步,内侍卫便到了。
内侍卫一看到魏冉,便停住脚步,打开书简,悠扬高宣:“蓝田大营中军司马魏冉听令,寡人命你为西征将军,明日自本部率军三万,为大秦平息义渠匪乱,不得有误!秦王十九年冬。”
话音点落,跪拜在地的魏冉恭敬的接过书简,亢声道:“谢大王厚爱,末将定不辱使命,一举荡平义渠!”
内侍没有做任何停留,说是宣布完诏书后要立刻回咸阳王城复命去,魏冉没有多说一句,只是默默地将他送到了大营的辕门外。
待魏冉把书简放在大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任命诏书时,他再次到帐外极目远眺,但见那内侍卫已经跨马驰骋在辕门一里之外了。
回到帐内,魏冉的心绪彻底乱了。
他原本时刻准备着随司马错迎战山东六国大军,时时派军中斥候盯紧六国军队的一举一动,这几天也在加紧训练新研究出来的布阵,妥善的完成了司马错交给他调兵遣将的细部任务,打算等司马错一声令下,便将蓝田大营的几万精锐铁骑开赴函谷关外的六国战场。
没想到刚刚一封诏书的到来,搅乱他原本的计划,突如其来的一书任命,让他既兴奋又惶恐,既高兴又茫然。兴奋的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秦王会任命他这样一个年轻的将士作为平定义渠的统帅,要知道这样的机遇可遇而不可求,对他来说正是一个证明自己能力和扬名于秦国朝野的大好机会。惶恐的是秦王在诏书最后说的是——不得有误,这乍看就简单的四个字,可是背后要魏冉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却不由得让魏冉惶恐不已。秦王的意思很明白:我给这个机会你要好好珍惜,可不能把事情办砸了,若是办砸了那你得后果自负。
要说他高兴那是他想到了另外一回事,他幻想着若是一举战胜义渠,秦王肯定会给他加官进爵,现在的他对高官厚禄还没有过分的贪恋,他想到的是他的姐姐芈八子。他们姐弟俩自幼孤苦,表面上都被楚国的王室贵族收养,实际上只是寄人篱下罢了。当初芈八子为了姐弟不分离,以一个陪嫁媵侍的卑贱之身恳求楚威王答应让他跟随送亲的队伍来秦国,其中的心酸只有他最能体会。如今他在秦国军中任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为秦国军中数一数二的的风云人物,这样一来,姐姐在后宫才不会被那些地位比他高的夫人或美人等踩在脚下。
人都会是这样:越是从小受苦,自尊心就越强,长大后想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获得至高的荣耀和地位巩固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魏冉也不能例外,他从小就立志出人头地,让姐姐和他都受到万人的敬仰,所以在军中魏冉格外用功,他知道秦国自商鞅变法后以军功授爵,这样的法令正好给了他像他这种异国之客一个公平竞争的爬梯。魏冉想到这里倍感欣慰,他想若是现在还留在那变法夭折的楚国,自己再怎么努力一辈子也难出人头地,因为楚国的高官厚爵依然被屈、景、昭、项、黄等五个老世族牢牢控制着,其他姓氏的人,再努力也是徒劳。
他茫然也是必然的,尽管这些年跟随司马错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仗,可是那些仗的决策者都是司马错,自己只是他麾下的一员偏将,统揽全局的经验一点都没有。这一次他被任命为西征将军,可是要统帅三军,坐镇大将营帐的决策者,对于一个之前只接受任务,没有任何统帅全军经验的年轻将领而言,内心如何不迷茫呢?
魏冉在案前坐定,接着长长舒了一口气,理了理纷乱的心绪。他开始思考如何战胜义渠王的问题,可是一番劳神苦思之后,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破敌之策。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原因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他缺乏统帅的经验,令一方面他对义渠这西戎部族不甚了解。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发现诏书的背面有一行小小的字,魏冉把诏书凑近案上的灯下,仔细一看一行小字赫然入目:魏兄惠鉴,乐毅得知秦王命兄长出征义渠,大战在即,乐毅不才略通军事,亦对义渠稍有耳闻,愿与魏兄互换心得,请魏兄星夜来府一叙。
原来秦国国君的诏书在宣室殿的偏殿内由主书草拟后都会送往国相府的国政厅,由开府丞相批示后方能发出。国相府上承下达,是秦国的权力中枢,这一卷诏书自然免不了经过这种常规的流程,当乐毅看到这卷诏书后便心生一计,在诏书的背面写下了刚才魏冉看到的那一行小字。
魏冉看完,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继而露出了隐隐笑意,自言自语道:“上天眷佑,魏冉有救也。”
魏冉对于乐毅这个雪中送炭之举,打心眼里感激不已,他知道乐毅一向谦逊,说自己略通军事,那便是深谙军事,说自己对义渠略有耳闻,那便是对义渠颇有研究。如此想来,这乐毅真是上天派下来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的救星。
“来人,把我的坐骑牵来。”魏冉吩咐道。
“是”帐外的守卫应道。
不消片刻,那守卫便牵来一匹火红色的良驹,但见它鬃毛整齐,体型彪硕,四蹄尖利,看上去坚韧有力。守卫刚刚立定,这匹马便突然一声嘶鸣,魏冉出得帐外,一个飞步跨上马鞍,“驾”的一声,顷刻间绝尘而去。
这是一匹来自阴山以北的纯种赤骥,当年秦穆公任用大将由余统一西戎后,西戎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给秦穆公上贡了十匹阴山以北的良驹,这宝贵的十匹良驹被圈养在蓝田大营,几百年下来,这十匹良驹竟繁育了上千的子孙后代,这些品种优良的纯种赤骥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寻常将士可没有资格享有,只有那些在大战中斩将搴旗者才会被赏赐一匹。魏冉前些年在秦国攻陷河西之地时在一场战事中率一千死士硬是将魏国的一万强大的魏武卒杀的片甲不留,一时被封为“战神”,这匹火红色的良驹便是那次战事后赏赐给他的。
魏冉给它起名“风雷”,意思是它像飓风闪电般飞快。但见魏冉骑着它飞驰在夜幕之下,这风雷驹的四只蹄子好似没有着地,飞腾在空中,宛如暴风雨中奋飞的海燕,又如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
蓝田塬距咸阳三百多里,寻常的快马至五个时辰,即便刚才送诏书过来的内侍卫,骑的是宫中的良驹,快马加鞭,一刻不停,也只能在三个时辰之内匆匆赶到。魏冉自知事情紧急,去一趟国相府后还得回到军营部署明日的行军计划,所以他必须快上加快。
两个时辰之后,魏冉骑着他的风雷驹如流星般抵达了咸阳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