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这下彻底崩溃了,且不说秦国的内乱刚刚才得到初步平息,需要时间来逐步恢复往常的秩序,就就单单是六国合纵攻秦一事,眼下还没有想到很好的对策,要知道,一旦六国的军队集结完毕,大军就会大举西进,这次经过公孙衍周密的谋划,可不会像上次六国谋秦那般不战自溃,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秦国的大后方出乱了,赢驷本来已经精疲力竭,现在还要抽出精力应付义渠叛乱,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一时难以应付同时袭来的各方变故。
“慌乱个甚?,把话说清楚一点,这里是宣室殿!”老嬴虔走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内侍卫胸口上的衣服吼道,老态龙钟的老嬴虔怒了,几十年前他也是驰骋沙场的猛将,见不惯内侍卫这般慌神,好似义渠马上要攻陷咸阳城一样。
内侍卫被吓得脸色铁青,一听到要他说清楚,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强做镇定,侃侃道来:“据边关急报,义渠王翟骊率义渠本部五万人马,直扑秦国西北边城邑商於,一日行军三百里,不日便到达商於城下,商於危急,单靠从萧关调离五千驻军怕是杯水车薪也,如何能抵挡义渠的五万兵马?请大王速速拟定应对之策。”
赢驷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千钧一发的危难一刻,义渠人从他身后悄悄插了一刀,这一下秦国腹背受敌,东面要应对六国之师,西面要平息义渠叛乱。可是他仔细一琢磨,觉得这里面颇有玄机。
“义渠又是如何这么早就得知六国攻秦的消息?莫非有人在六国攻秦之际暗地里策反义渠,断我西北脊梁?”赢驷厉声问道。
“据前方探子回报,正是号称‘天下第一策士’的公孙衍,早前携重金、布帛、牛羊等贿赂义渠王翟骊,约定时日,一齐攻秦,公孙衍还答应一旦攻秦成功,便把秦国西北边塞的商於、上郡等城池划给义渠。”内侍卫镇定自若。
赢驷回道国君的座位上,便是一拳狠狠的砸在大案上,喃喃自语:“又是公孙衍谋划,此人果真是我秦国的克星,此人一日不除,大秦便不得安宁。”
赢驷再次感觉到才疏智竭,他已经被逼得无计可施了。
“列位臣工,有何良策?快快道来”赢驷颇为无奈的问道。
话音刚落,甘茂开始了毛遂自荐:“臣虽不才,愿请一站,为大王分忧。”
赢驷瞟了一眼甘茂,又瞟了一眼司马错,但见甘茂一副文官的宽衣袖袍,体态臃肿,而司马错却是甲胄在身,大红的斗篷随着吹进大殿的朔风猎猎舒展,一派英挺丰神。
赢驷知道,甘茂主动请战,那是给比他官阶低的文臣官吏做个表率,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好让朝中的文臣以他马首是瞻。就凭他甘茂这样的身形上到战场,还不贻笑大方,方今是七大战国争雄,战场上拼的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夫,春秋时期那一套古老的车战已经渐渐被淘汰了。再说此战非同小可,如若战败,不但会打击秦国军队的士气,而且还会丢失西北的大后方根基,这样一来,秦国就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所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赢驷没有立刻回复甘茂,见甘茂一人杵在大殿中央,一副尴尬的表情,司马错终于战了出来。
“臣启我王,臣请一战,荡平义渠。”司马错昂首挺胸,肃然一躬。
“好,我大秦有如此有担当之良将,寡人之幸,社稷之福。”赢驷微微一笑。
没想道司马错接下来,突然话锋一转:“臣虽请战,但颇有顾虑也。”
赢驷有点惊讶,料定接下来司马错肯定是推脱不去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矜持的问了一句:“国尉有何顾虑?但讲无妨。”
“六国谋秦,各国正在集结军队,不日便要会师东进,臣连日来调兵遣将,从四方关隘驻军抽离大半将士待命,然,骊山大营和蓝田大营诸多军中遣将事宜还未完成,若冒然离开,去西北平乱,如若六国来犯,而我大秦将士尚未集结完毕,定会自乱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赢驷和殿内的众臣听得司马错一番分析,竟是一片沉默,因为司马看似推脱不去西北平乱,但是又却句句在理,叫人无可辩驳。
正在这时,老乐池站了出来,他杵着铁杖,肃然正色道:“臣举荐一位蓝田大营年轻有为的将军,此人定会平息义渠叛乱,扬我大秦军威。”
“哦?却是何人?”赢驷赶忙问道。
“中军司马魏冉。”老乐池掷地有声。
赢驷和司马错一时愕然,半响都没有说出话来。
不过也难怪,其实司马错刚刚主动请战,而后又以军务推脱。司马错此举可谓绝妙,作为秦国的国尉,身系秦国将士守土御敌之责,主动请战,合情合理,若是不请战,倒是会令秦国朝野上下不齿。可是,请战规请战,他推脱的理由又是合情合理,不会让人怀疑他有半点畏战之嫌,反倒让人折服他顾全大局,有大将之风,又有统帅的谋略。其实他早就想推荐自己手下的爱将魏冉出征了,只是顾虑到由他举荐会有在军中培植党羽的嫌疑,所以,话到嘴边,他硬是给闷了回去。暗自希望由他人举荐,这样他就可以避嫌了。
对这一切,老乐池早就看在眼里了。说白了,司马错也在演一出戏,只是演到关键时刻需要某个人配合着进入他布下的场景,老乐池看准了他布下的一场戏,他想,作为开府丞相,在戏的关键时刻出现,秦王赢驷和国尉司马错定是皆大欢喜的。
不过戏演完了,赢驷和司马错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只有他们俩心里最清楚当初司马错将魏冉私自擢升为蓝田大营的中军司马而没有呈报开府丞相。
就在嬴驷暗自高兴之际,忽然,群臣中走出一人,只见这人高冠博带,衣着华贵,上前一步便是一拱手:“大王,魏冉年轻气盛,有无大战经历,若由他领兵,臣唯恐义渠叛乱难平,挫伤我秦军锐气,请大王三思。”
嬴驷一抬头,原来是五大夫庸芮。此人敢公然反对国相的举荐,必定在反对之前早已想好了对策。嬴驷对这个庸芮很是了解,此人早年以军功受爵,从小小的不更,一步一步擢升到公大夫,再到如今五大夫的爵位,都是因在各种大小战役中屡立军功所致。庸芮如今不在军中任职,但却因为早年的赫赫军功,在军中颇有威望。
如果说庸芮在军中的威望高,是他叫板国相的底气,这还不至于,真正让他有底气的是他显赫的身世。庸氏一族在秦国是士大夫贵族,庸氏族人曾帮助嬴驷的祖父也就是秦献公嬴师隰回国复位,秦献公复位成功后为感激庸氏族人的相助,便将栎阳城中一块方圆百里的封地封给他他们。从此庸氏一门便成了秦国的贵族,庸氏一族的后人也很争气,在朝为官者不可胜数。尽管商鞅变法后取消了原来士大夫贵族的封地,以军功受爵,但是庸氏满门英才辈出,多人因军功受爵,所以庸氏在秦国树大根深,国人们还是视庸氏为国中贵族。
嬴驷自然明白庸芮公然反对依仗的是他显赫的贵族身份,这让嬴驷不得不有所顾忌。庸芮反对魏冉担任平息义渠叛乱,目的自然明了,他无非是想自己率军平息义渠,好获得军功,在五大夫的爵位上在擢升一个等级。但是嬴驷偏偏很忌讳士大夫贵族掌权,因为一旦多个士大夫贵族掌权,国君的权力就有被架空的危险,以前的晋国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魏、赵、韩三家就士大夫贵族势力膨胀之后架空国君的权力,将晋国一分为三。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嬴驷怎能不明被这一点。
嬴驷心里很赞同魏冉出征,也是看中了他的身世。为何?因为,魏冉是芈八子的弟弟,两人都是地地道道的楚国人,在秦国毫无根基,根本不用有庸芮那种情况的担忧。
庸芮这么一反对,群臣中那些士大夫贵族的官吏就一起站出来一道支持庸芮出征义渠,皆是众口一词批判魏冉太年轻又无大战经验,而庸芮久经沙场定能一战取胜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老乐池素来不不愿意搅入党派之争,所以不便开口。这么一来,要顶住庸芮这帮贵族官吏的压力坚持让魏冉出征的人就只有嬴驷和司马错了。而司马错之所以要演刚刚那出戏,本来就为了摆脱偏袒他军中的爱将,暗地里培植亲信的嫌疑,所以他肯定不会站出来替魏冉说话。
嬴驷略一思忖,这时候力排众议的人只有他一个了,若是他顶不住那一群有贵族身份的朝臣的压力,这次出征的人选便会落入庸芮之手,这是他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嬴驷请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一声,原本哄哄议论的一群贵族朝臣们顿时停止了喧嚣。
“国相之言深谋远虑,岂容尔等私下非议?魏冉虽年轻,但有勇有谋,此战正是历练他的好机会,若不敢大胆启用军中年轻将领,秦国再过几十年岂不是军中无将耶?勿要多言,寡人心意已决,就由魏冉出征,为我大秦荡平义渠!”嬴驷肃然怒道,说罢大袖一拂,起身离开了王座。
随即,宦者令操着尖细的嗓音悠扬高宣:“散朝——!”
庸芮愤愤不平的领着一帮贵族官吏先行散去,司马错、甘茂也随后走出大殿,只剩下老老乐池和樗里疾两人,老乐池对着樗里疾一声长叹:“唉,想不到无论在哪国朝堂老夫都无法脱离内争而置身事外啊!”
樗里疾幽幽一笑:“老相看破俗世凡尘,快要赶上老子那般羽化登仙了。”说话间虚扶着老乐池缓缓走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