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的小道消息果真被验证了,六国准备合纵攻秦。
六国攻秦的消息很快在咸阳城的巷闾市井、坊间街头流传开来。不消一日,六国攻秦的消息便在整个秦国弥漫开来,栎阳、雍城、商於等秦国的大都城都沸腾了起来。
六国攻秦,秦国岂不是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么?不用多想,战事一开,那便是地无份南北,人无分年幼,人人都会陷入战火之中。大军压境,六国的铁骑一旦踏破函谷关,那整个秦国便要遭殃了,城池、土地、店铺、牛羊、老人、孩童都要毁于一旦。
人群中的慌乱和恐惧是回相互感染的,在弥漫感染中又会把慌乱和恐惧无形的夸大,整个秦国数日之间竟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六国攻秦的秘闻在寻常市井口舌中流淌开来。
这些夸大恐慌的人多是六国在咸阳的商贾,他们平日里做买卖是副业,正真的身份便是商人间谍,他们潜入咸阳有两个目的:一是平日里收集秦国的军情政事,秘密用斥候在夜里向六国告密;二是一旦六国攻秦,便四处散布谣言,制造混乱。这些间谍渗透在秦国各地,尤以咸阳城居多,他们利用手中的金钱,抓住人性贪财的弱点,专门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吏,从他们口中获取秦国的军事、政治机密。
他们这会儿在每个人员密集的场所,诸如酒肆、茶楼、采室、客栈等地方大肆渲染:“六国第一次合纵攻秦,各国皆出兵十万以上,不日便要攻破函谷关,接着六十多万铁骑要摊碎整座咸阳城!”,几个大商巨贾聚在一起众口一词:“这下秦国当真要完了!”皆是半真半假的谣言云云。
这一下,偌大的咸阳城一下子全乱了,一些不是间谍的富商带着家眷趁着慌乱逃离,正所谓危邦不可居,一经这些商人们带头逃离,顷刻之间,长街车声辚辚、关闭店铺、盘点货物、雇佣车辆,整个尚商坊空前紧张起来,原来的一派锦绣繁华盛势突然见不复存在,咸阳城的车马价钱猛涨十倍有余。一些居住在国人区的老秦人也被传言吓破了胆,准备收拾家当,逃往与秦国相邻的魏国或韩国。山东巨贾们紧急出手豪宅、店铺、酒肆等一应搬不走的财产,一座六进府邸竟跌到了十金,纵然价格便宜的离谱,也是没有一个人敢买。
整座咸阳城一时间人声鼎沸,车马如流,出咸阳城的四个城门竟发生了拥堵和踩踏,小孩子在牛车或是马车上啼哭不止,大人们争先恐后的赶着车马出城避难。长街大道上皆是各色商贾、士子、工匠、庶民等等迈着急促的步伐,面面相觑,繁华富庶的咸阳城就这样失控了。
宣室殿内,赢驷眉头紧锁,他正在听老乐池做出应对这非常之时的的举措,但见老乐池紧急召来下属官吏、掌书、文书等,颁布紧急政令:第一,立刻封锁咸阳城的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并动用王城卫军追回逃出城外不远的商贾、士子、工匠、庶民等;第二,请左庶长立即选派一百名精干吏员,分别飞骑前往秦国各个州郡城邑,颁布《吿秦国臣民书》,安抚庶民,尽快平息失控局势,第三,请国尉在离各个城邑最近的军营调派一千铁骑,驰入城中逮捕造谣滋事者,第四,请右相协助国尉秘密派数支斥候严查秦国内的山东六国的间谍,逮捕后一经查实,立即斩首,第五,请中军司马立即召回分派在六国内打探消息的斥候。
司马错、甘茂、樗里疾等闻声应命,和其他国府重臣一道得到政令后,匆匆出了殿外,各自忙于公干去了。
赢驷第一次感到慌乱神,莫说是一般的庶民被流言吓得六神无主,魂不附体,就是他这个一国之君也被吓出出一身冷汗,要知道,这个可是他在位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危机。
赢驷记得,多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六国谋秦,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孩童,面多六国谋秦的危机落在了他公父秦孝公嬴渠良身上。那一次,经过秦孝公一番沉着应对,终究是有惊无险,秦国算是顺利熬过了被山东六国瓜分的厄运。
这一次六国再次谋秦,公父已逝,重担都落到了赢驷的身上,面对山东六国合力攻秦,他身为当今秦国国君压力可想而知。要命的是,上一次的六国谋秦和这一次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为何?上一次六国谋秦其实算不得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纵攻秦,谋划那一次攻秦的人物是已经在马陵之战中惨死的魏国上将军庞涓,此人志大才疏,在谋划上想的不够周全,使得六国得利不均,各国间互生嫌隙,龃龉不断,各国只是名义上屈服与魏惠王的淫威,才勉强出兵。就算最后各国都有出兵,但都只是应付而已,出兵多的魏国也才八万,出兵最少的韩国竟只有两万,所以六国的兵马总数加起来没有超过二十万。更为可笑的是,由于庞涓协调不当,六国的兵马没有拧成一股合力,而是各怀鬼胎,没到函谷关便四分五裂的溃散了,所以压根就没有攻打秦国。
这一次六国谋秦却大是不同,首先,在山东六国间斡旋,推动六国合纵攻秦的正是张仪的老对手犀首公孙衍,此人号称“纵横第一策士”,是一个极有能耐的谋士,在处理六国瓜分秦国的事宜上定是要比庞涓强一万倍!如此一来,六国国君都被巧妙的化解原本内部之间的瓜葛,定是落得个皆大欢喜,自然一致对外,六国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这股强大的合力足以给秦国雷霆一击,让秦国瞬间灰飞烟灭,其次,这次的合纵长是楚威王之子楚怀王,比起上次六国谋秦的合纵长魏惠王,那又是强了一万倍。
魏惠王昏庸无能,却又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主子,在位在位整整五十年之久,在内光顾着把玩后宫成千上万的尤物,对位却是连年战败,割地求和,整个河西之地就是在他手上丢失的,丢失河西之地后,迫于秦国的威胁,他把国都从安邑迁到远离秦国的大梁。纵观他在位的这几十年,东败于齐,西丧地七百余里,丢失原本在魏国手中的整个河西之地,南辱于楚,被楚威王追着打,原本是中原霸主的魏国就这样渐渐衰落了。好在上天有灵,就在前几个月,这位昏庸无能的国君在八十一岁时生命走到了尽头,幽幽病逝了。
原本魏国在魏文侯和魏武候两代经过国君的的励精图治,加上李悝率在魏国变法,吴起训练出闻名于天下的魏武卒,连年对外用兵,国力达到顶峰,各国暗地里都视魏国为天下第一强国,同是三晋的赵、韩两国更是为魏国马首是瞻。说到底,那一次魏惠王魏罂能成为合约长,被推举为盟主,不过是那时强大的魏国余威尚存罢了。
而这一次的合约长是赫赫威名的楚威王芈商的儿子芈槐,芈商比起他那个没用的父王楚宣王芈良夫他可算的上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国君。他在十几年前的公元前333年,一战灭越,打败越王无疆,统一了半个华夏,同一年,楚威王大军伐齐,与齐将申缚战于泗水,进围徐州,大败申缚,楚威王声威大震。
由楚威王这样声威赫赫的国君的儿子楚怀王做合约长,无疑会大大增强六国的凝聚力,六国要是团结一致,陈兵函谷关,那秦国想要不亡怕是也很困难了。六国若是真是戮力同心,一致抗秦,秦国就如同一个命数有截之人,到时候恐怕想保全也是回天乏术了。
最后一点,也是嬴驷最担心的一点,上一次六国谋秦,各国皆是虚与委蛇,派兵最多的楚国国也只出兵十五万,而这一次,据斥候来报,就连出兵最少的燕国也派出了五万精锐之师,更不必说出边较多的中原三晋,魏国出兵十万,赵国出兵十万,就连一向被各国藐视的弱韩也派出了八万雄狮。初略的保守估算,六国攻秦的军队竟多达五十多万!
秦国虽然经历秦孝公和秦孝公两代国君的强国策略,军事实力大增,而眼下可以出战的总数不超过三十万,这三十万还包括四个关隘的驻军。
一旦开战,秦国纵然是举国上下的将士开赴战场,也要以一敌二才能和山东六国勉强打成平手,然而魏武卒的威力尚存,赵国在赵武灵王赵雍的统治下大肆推广胡服骑射,军队的战斗力日进千里,韩国的劲弩这些年又有改良,威力大增,楚国在楚威王的治理下,国力强盛听说在秘密训练新军,据说新军的战斗力也是极大增强……凡此种种,六国精锐尽出,秦国断然不能抗衡,只怕遭受六国联军的雷霆一击,秦国的军队便瞬间化为齑粉了。
六国谋秦,嬴驷遭受即位以来最大一次压力,就这么突然来了,他头一次感到彷徨无定,大有一种心死灰灰的绝望。
宣室殿内,嬴驷坐在国君的案几旁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司马错、樗里疾、甘茂等国府重臣都都应命外出忙于老乐池吩咐的政令去了,只剩下老乐杵着铁仗,坐在国相位子上。
“老相当机立断,处世果决,乃我大秦福祉也。”嬴驷虽然心中思绪紊乱,惶恐中带着彷徨,但也挤出一丝笑意,对老乐池却是分外恭敬。
“臣既为开府丞相,当此邦国危难之际,定当全力以赴,即便舍身殒命,也在所不惜!”老乐池慨然高声。
“老相志节,千载一遇,请受嬴驷一拜。”嬴驷说罢,起身便是一躬身拱手。
“臣何德何能,竟受大王一拜,折煞我也。”老乐池赶忙起身相扶。
君臣间莫名的客套一番后,嬴驷却是一脸疲态,怅怅幽幽,缓缓道:“六国谋秦,如同利剑悬与我顶,一时千头万绪,容寡人先行回宫歇息半日,再和国相商议对策,老相以为可否?”
“臣,谨遵国君圣命。”老乐池躬身行礼。
老乐池一席话落,嬴驷便从案几后的木屏缓缓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