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自从那日在宴会上再次遇到芈月后,乐毅后来又陆续在四海八荒馆遇见芈月几回,几次相识下来,两人渐渐熟络了。
这一日,芈月与乐毅相约在四海八荒馆,不料这日的士子辩论颇为平淡,皆是议论山东(崤山以东)六国的国君轶事,虽说台上的士子辨士口若悬河,但都只是人云亦云的陈年旧事,两人都没有听下去的意愿。
于是乐毅提议去街市区的酒肆坐坐,芈月虽是女儿之身但却分外豪爽,见芈月没有异议,两人便欣然前往。
顺着国人街区,进入车马喧嚣的街市区,街市区内有一片街坊名曰尚商坊,是咸阳城内最繁华的街区,这里到处充斥着衣饰华贵的人流,豪华讲究的店面、辚辚穿梭的高车、鞍辔名贵的骏马、明眸皓齿的丽人、色色各异的酒旗、浓郁醇馥的酒香……
乐毅领着芈月在人群中穿梭着,忽然前方围了一大圈人,嗡嗡哄哄的,好似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上前去看下,究竟发生了甚事?”乐毅有些惊讶。
芈月点了点头。
待他和芈月凑上前去一瞧,方见两位年轻的将领合力把一位体型彪悍的猛汉摁倒在地,只见领头那位身披铠甲,头上顶一顶褐色头盔的将军厉声道:“我大秦有商君法制,在街上酗酒闹事者一律充军,罚做军中苦役三月,岂容你在此放肆!”
另外一位身着白色长褂的步将身形魁梧,他倒是比较沉默,一脸卷曲的黄色髯须,目光炯炯,隐隐透着一股桀骜之气,单凭一只粗壮的大手便把那莽汉摁在在地上动弹不得。
乐毅定睛一看,恍然想起这两位年轻的将领就是那日在函谷关见到守将,凭借他惊人的记忆力,他便认出领头的将领就是魏冉,另外一位便是白起。
不待乐毅多想,芈月却失声大喊起来:“小冉,白起!”
乐毅愣怔间,见得那两位年轻的将领听到芈月的呼喊便一齐抬头,不约而同的齐声道:“姐姐!”
“你们在这里做甚?”
“噢,昨日刚从函谷关换防回到咸阳城,今日路过尚商坊时看见一醉汉在酒肆门前闹事,说是喝酒不给酒钱,仗着自个虎背熊腰的架势,还动手打了店东,正要抓他去军中罚做苦役呢。”领头的年轻将领恭敬有礼的回道。
“是呀,姐姐,我和大哥正打算进宫看你来着,不想在这里碰见姐姐了。”另外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兴奋的补充道。
两位将领旋即将那酗酒闹事捆绑起来,交由后面带领的一行随从步卒押解,领头的将领对着步卒吩咐道:“速送往廷尉府发落,说明醉汉闹事原由便是了。”
“是!”一行的几名随从步卒骑士齐声应命,说罢便扭送着那醉汉踉踉跄跄往官署区而去。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剩下两位年轻的将领一齐来到芈月跟前。
“姐姐,如何在这里也能碰见你,真是赶巧了。”一身铠甲戎装的英挺青年将领朗声道。
“说来话长,我们借一步说话。”芈月回话间,又忙不迭的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国相府的中庶子乐毅。”
芈月转过头来又对乐毅道:“这两位都是我的弟弟。”
“乐毅见过二位将军。”乐毅一拱手,抬头望着眼前两位年轻的将领。
两位将军见状便一齐拱手还礼,虽没有说话,但目光里透着暖暖的友善。
“前几个月途径函谷关,乐毅已经见过两位将军了呢。”乐毅笑道。
“哦,我想起来了,那日在函谷关你和一位年长者登上函谷关的城楼……敢问那位长者是你何人?”
“乃我大父也。”
“他大父可是当下秦国的国相,你们可晓得了?”芈月在一旁插上一句。
魏冉愕然道:“原来你是当今国相乐池的孙儿?今日一见当真幸事也!”
“哪里的话,我不过国相府一名小小的中庶子罢了。”乐毅回道。
四人在尚商坊的街道上边走边聊,一路上有说有笑,甚是欢悦。聊得正投机间,白起忽然提议道:“今日得幸在尚商坊偶遇姐姐和乐兄弟,何不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品上几爵?我魏冉大哥不日便要去蓝田大营处任职了,日后怕是难得一见。”
“好吔!”白起话音刚落,不想其他三人齐声回道。
“乐兄弟可有好去处?我俩久居军旅,对着偌大的咸阳城不甚了解。”魏冉望着乐毅问道。
“倒是真有一个好去处。”乐毅思忖有顷,缓缓道。他故意把话说道一半,把另外三人吊足了胃口。
三人一齐望着乐毅,白起直径开了口:“是何好去处?”
“渭风古寓。”乐毅微微笑道。
原来,乐毅自打那日和李生在侯嬴的酒肆中品尝到了魏国的酒中极品——洞香春后,便在休假之余经常去那里喝酒,由于侯嬴经营得当,酒肆的生意很是红火,所以侯嬴便将原先的酒肆搬迁到了尚商坊内,并取名渭风古寓,渭风古寓就坐落在这片繁华的街坊中一个幽静的小巷之中。
乐毅领着魏冉、白起和芈月绕过两条喧闹的街市,来到一条通明幽静的的大街。
“闹市之中竟有一条如此幽静的的大街,当真稀奇也。”魏冉看到街上行人稀少,林木葱茏,竟是清一色的青石铺街,不由得由衷感叹。
“魏兄有所不知,这条街名叫六国街,街上全是山东六国老字号的酒肆客寓,车马场都在店内,为了方便,客人都是从车马场的偏门出入,街上自然行人稀少了。”乐毅欣然解释道。
四人来到渭风古寓的门前,黑色的牌匾上斗大的“渭风古寓”四个金灿灿的铜字赫然醒目,但见三开间的大门前黄澄澄的大铜柱下站着几位容貌秀丽的绿衣侍女,见到四人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
“四位客官,里边请。”几位绿衣侍女恭喜有礼的轻声道。
乐毅向领头的一位侍女问道:“你们店东侯嬴可在店中?”
女子咯咯笑道:“客官可是国相府的中庶子?”
“正是。”
“你和我们店东真是心意灵通,前几店东刚去了赵国分店,今日才回到渭风古寓,赶巧你今日便来了。”女子接着抿嘴微笑道:“我们店家吩咐了,若是中庶子再来,直接上二楼雅座便是了。”
“乐兄弟原来是这里的常客啊,我们今日可是沾了你的光呢。”芈月揶揄笑道。
“哪里的话,我不过和这里的店家交好罢了,平时也来得不多。”乐毅略有尴尬的回道。
说话间,四人在两位绿衣侍女的引领下踩着铜包楠木楼梯上得二楼,方见整个二楼的楼面都铺上了软柔劲韧的红色地毡,很是一派富贵华丽的气象。
一名俏丽的侍女缓缓向他们走来,轻柔地问道:“四位客官要茶座?或是酒座?”
“酒座。”乐毅淡淡回道。
侍女便将他们领到临窗的一方雅间,待四人在各自玉案前厚软的坐垫上坐定后,那是侍女便跪行在入口的案前再次柔声问道:“敢问四位要何酒菜?”
魏冉、白起和芈月显然对这里不熟悉,点酒菜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乐毅头上。
魏冉很是爽快,利落的看了一眼乐毅,昂声道:“乐兄弟地这里熟悉,单凭你点来便是了,我们倒是没有甚忌口的。”魏冉和白起久在军旅,生活艰苦,自然不会挑剔,不过他却忽略了他的姐姐芈月,芈月却是久居深宫别苑,虽谈不上王后那般锦衣玉食,但也条件优渥,吃的都是宫中上等食材。
魏冉的话刚说完,也许他才意识到自己跟白起在军营的伙食不能和姐姐在后宫相比,自己这么一说没有顾忌到芈月,便又尴尬地问了一句芈月:“姐姐,我和白起倒是无所谓,怕是委屈了姐姐,要不姐姐和乐兄弟一起点来如何?”
芈月自小在楚国吃不不少苦,陪嫁到秦国后却没有改变朴素的生活做派,在后宫也只有八子的地位为,算得上地实寒微,所以就生活就更加简朴了。听到魏冉这么一问,她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无妨,我素来不挑剔,就由乐毅点来便是了。”
“那就来好肉一鼎,苴菜四碟,至于酒嘛……”乐毅放低了声音,凑近那侍女耳边呢喃了几句,那侍女便莞尔一笑道:“先生当真是这里的熟客,容我去去就来。”话毕便飘然离去。
白起倒是很好奇乐毅乐毅那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因为既然进的是酒座,自然以喝酒为主,乐毅却唯独没有把要喝什么酒没有向那侍女交代清楚,呢喃几句过后,那侍女便径自离去了,带着疑惑,白起问道:“不知乐兄弟点的甚酒?神神秘秘的。”
乐毅哈哈大笑道:“白兄莫急,待会便知晓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侍女便端来了四碟苴菜,一位男仆从搬来一顶亮亮灿灿的铜鼎,侍女小心地揭开鼎盖,竟是肉香四溢。只见她右手托起高高的铜盘,左手拿着一把切肉的小刀,在铜鼎内将炖熟焖干的红亮油腻的方肉用刀子均匀的划开,均匀地分为四块,又将这四块方肉盛进铜盘之中,而后一路膝行,将铜盘放置四人各自的案几上。
“先生,这肉可算割的方正?”当侍女把最后一盘方肉端到白起的案几上时,便轻声问道。
白起在军营待惯了,哪能经得起这般伺候,他略带尴尬的回道:“你问这是何讲究?”
乐毅笑道:“白兄啊,话说孔子当年讲求君子远庖厨,这肉要是割的不正,作为君子便是不食的。”
“哎呀,乐兄弟当真文雅之士也,学识渊博,我等粗人岂能晓得儒家竟有这个讲究,当真受教也。”
“哈哈,她在问你肉割的方正否,我看这肉割的确为方正,实则是想你夸她呢。”乐毅揶揄笑道。
“当真割的好,割的方正,我乃粗人,只在乎质厚味美,可不在乎这方方正正的架势呢。”白起哈哈大笑道。
白起这么一笑,也引得在座的魏冉和芈月大笑起来,那膝行的侍女也被逗的咯咯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