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担任国相府中庶子而后的日子里,跟着老乐池处理不少棘手的政务,倏忽几个月下来,长进了不少。乐毅日子过的忙碌而充实,偶尔随大父一道去王宫,闲暇之余就去商市区的四海八荒馆看各国策士士子们激烈的辩论,他喜欢在人群里静静的看着台上的辨士吐沫横飞的论战天下大势和各国的用兵之道,辨士们抛出的论点各有高低,水准也是参差不齐,不过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他会结合自己的判断在内心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对他的见解则是弃其糟粕,汲其精华。
乐毅去四海八荒馆不是单纯的凑热闹,那里集聚了各国大事传闻,是他探听天下的耳朵,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秘密那便是他对初次到四海八荒馆那位竹冠麻衣士子的翩翩风度念念不忘,他对自己猜测那竹冠麻衣士子是女儿身十分笃定,幻想再次在四海八荒馆遇到“他”。但是他一连几次都再也没有见到那竹冠麻衣士子,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一日,乐毅正在国相府的书房帮一名少庶子整理书简,忽然听得府中总管前来报告消息,说宫中的宦者令(相当后世的太监)来府上传话说是明日是国君生辰日,朝中官吏不分大小都休假一天,王公大臣等入宫赴宴。
秦王赢驷沿袭了秦孝公勤俭治国的方略,所以事事讲求节用。就拿这国君的生辰日来说,山东六国的国君哪一个过生日不是在宫中铺陈摆设,在大殿大宴群臣。在这一天,国君中当属魏国的魏惠王最为奢靡,他每年都会在这一天在魏王宫举行盛大的宴会。王宫里,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宴会上,鼓乐喧天,精美的金鼎玉爵,诱人的彭泽美味,名贵的琼浆玉液,艳丽的大梁美人,无不让前去赴宴的臣子们为之神魂颠倒。王宫外,整个大梁城的国民们沉浸在浓浓的兴奋和狂欢之中,大梁的街市上酒肆茶楼灯笼高挑,幌旗招摇,大梁名俗社舞涌上长街,狂欢劲舞的彩衣男女兴高采烈的为街上的行人热情的表演,总角小儿也跟在后头又唱又跳,整个大梁城沸腾起来,真是举国同欢。
而秦国素来积贫积弱,在秦献公时期,国力羸弱,连年恶战使得国库亏空,根本拿不出一丝一毫的余钱来筹办国君的生日,所以秦献公在位的年岁,国君是不过生日的。后来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强国,秦国发展农商,国力大增,所以在秦孝公后期,才慢慢恢复国君过生日的传统。不过即便是恢复,一向崇尚墨家节用主张的嬴渠良还是把生日过的很低调,不过是在王宫的偏殿里请王公大臣们吃一顿便饭而已。到了赢驷正名称王之后,国君过生日便开始盛行起来,这一天也有异于平日的安静,咸阳城里变得异常的热闹非凡。
秦王赢驷的生日是在即将要过年关的冬日,秦国地处西北边陲,冬日里天气干冷,北风凛冽,一派寂寥萧杀的景象。生日这天打破冬日里干冷萧杀,王宫的宣室殿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宴饮,王宫外的街头巷尾都热热闹闹的沉浸在一片欢娱之中。
依照惯例,只有秦国的王室宗亲和肱骨大臣才有资格被秦王邀请赴宣室殿宴饮,乐毅只是国相府一名小小的中庶子,官阶自然不够格,可是赢驷偏偏破格让老乐池带着乐毅赴宴,这不禁让乐毅喜出望外。
次日午后,老乐池与乐毅经过一番精心梳洗整装束发后便坐着宫里派来的轺车穿过商市区和国宅区缓缓驶入王宫。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从王宫的西门进入,以往几次和老乐池进宫都是从王宫的南门而入,乐毅从轺车探出头来向随行的宫中内侍卫问道:“大监,这次为何从西门进宫?”
“回中庶子,大王这次过生辰日的地方不在宣室殿了,改在后宫的六英宫内,从西门至六英宫不过十里,最为捷径了。”内侍卫操着一口阴柔尖细的嗓音回道。
在后宫举行宴会?乐毅倒是始料未及,战国之世,列国的王宫大臣们倒是经常出入,可是王宫内的后宫却是极少有大臣入内,究其原因,一是后宫是国君的紫宫,是象帝之居,属于国君私人宫苑,没有国君的特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二是后宫佳丽如云,寻常的王公大臣若是出入后宫,少不得有染指宫娥的嫌疑,所以一般的朝臣对后宫之地都惶恐避之,很怕惹出薄幸国君后宫宫闱的罪名。
入宫的轺车辚辚驶进宽阔的白玉广场,在巍峨宏伟的正殿后面没有停留,一直驶至东侧的宫门门前停下。乐毅扶着老乐池缓缓下了轺车,便向护卫领军微笑拱手,护卫领军一看是老国相入宫便忙不迭躬身高声报号:“国相到——!”老乐池便领着乐毅含笑而过,大步入宫而去。
绕过巨大的影壁,从第四进庭院经过,便到了最后一进占地四百多亩的秦王后宫,后宫隐匿在一座精美的苑囿中,苑中亭台楼榭、池水粼粼,幽静的恍入梦境一般。
后宫一大半是一片湖泊名曰太液池,秦王的寝宫在湖中半岛的的树林中。到得后宫,本来甲士林立的宫廷立马变得氤氲柔和,护卫的甲士也全部变成了侍女,在侍女的引导下,爷孙俩穿过曲曲折折的穿廊过厅,来到秦王的寝宫。
“国相大人,大王就在寝宫。”侍女恭敬的躬身道后,便缓缓退去了。
宽阔豪华的寝宫,格调高远,华贵而不显奢靡,雍容大气,气派而不失风雅。寝宫的大厅原本是秦王和后宫嫔妃们日常宴饮之所,今日略加调整变成了一个会宴群臣的大厅。
老乐池和乐毅到的时候,文武大臣们都差不多到齐了,只有一向以秦王宗室公伯自居的太傅老嬴虔还没有到。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朝臣们入场的先后顺序可大有讲究,一般先到的都是官职低微的小吏,接着入场的便是每个州郡的吏员大臣,其后便是咸阳城城内的中枢机关幕僚,而后是赢驷座下少有的几名肱骨重臣,最后便是王公贵戚。这是一条不成文的秘密规矩,谁都心里有数,但是大伙就是心照不宣,而且一般时候都会达成出奇的默契按照官阶低的先到官阶高的后到的入场次序有序的进行。
老乐池素来没有官场俗世的做派,他今天到的恰是时候是因为王宫的宦者令(相当与后世的太监总管)特意交代前去国相府接他们的使者要照顾到道老乐池年迈放慢车速。其实若是按照官阶的高低先后入场,乐毅肯定是要先去的,可是老乐池坚持让他和自己一同前往,乐毅向来也不喜欢官场的那般世俗做派,就和老乐池一同前往了。
乐毅扶着老乐池在靠近秦王的案几旁侧边的台下小案几前坐下,自己便退到后排的案案前入座了。宽大的寝宫大殿中,赢驷坐在国君巨大的长条形幽绿色玉案前坐北朝南而坐,玉案前的东西侧两边各摆设着三排小案几,每排案几约莫十来张,和国君的案几围成一个凹形。朝臣们依据爵位的高低,从上到下,依次在案几边上就坐。
时下已进入隆冬时节,天气严寒,所以大厅内的案几边上每隔十步便架起一个青铜炭盆,炭盆中燃着通红的木炭,所以整个室内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赢驷心细,又把平日里的竹席坐垫换成了软绵绵的绣墩。
宴会即将要开始了,所有的臣工都已在案几前入座,这时所有人都在等候一个人的入场,那便是赢驷的公伯老嬴虔。老嬴虔是秦孝公嬴渠良的兄长,虽是秦献公庶出的儿子,但是秦孝公同样很器重他,当年和嬴渠良并肩作战,后来嬴渠良继任国君,委以他左庶长之职,统领军政大权多年,屡次立下赫赫军功。后来嬴渠良任用商鞅变法,商鞅便取代了他左庶长的职务,他便被拜为太子右傅,不聊赢驷触犯商鞅新法,连累他无辜遭受劓刑。赢驷一直对老嬴虔这个公伯怀有愧疚之情,所以继位为君后,对老嬴虔也很是照顾。老嬴虔也因为自己是当今秦王的公伯而且早年军功显赫所以在朝堂上很是傲慢。
这一次赢驷破例头一次在后宫寝殿庆祝自己的生辰日,大宴群臣,老嬴虔怎能不倚老卖老的在最后一个入场,接受所有朝臣羡慕的的眼神,满足一下他身为王室贵胄宗亲元老的虚荣心?本来王宫里派去的王车很早就到了太傅府,但老嬴虔却偏偏在府上磨叽迟迟不肯动身,非要等到文官武将们全部到齐后才慢慢悠悠的登上轺车向后宫缓缓驶来。
不过这一次的做作也太让人反感了,照理来说,赢驷才是最后一个入殿落座才能显示他是一国之君的威严,不料姗姗来迟的他入殿后发现老嬴虔的座位上还是空的,心里顿时不悦。而此时他以落座多时,却还不见老嬴虔的踪影,厅中群臣们嗡嗡哄哄的议论纷纷,都在小声的指责老嬴虔的傲慢无礼。赢驷也等得窝火,看着宴会厅中群臣交头接耳的议论,他仿佛听到一些大臣在讥笑自己,蔑视国君的权威。
“宦者令,你亲自去一趟太傅府,看看究竟是何事,老太傅为何迟迟未到?”赢驷小声的吩咐站在一旁的宦官。
“是。”宦官得令后,赶忙从大厅的侧门疾步而出。
赢驷趁着群臣交头接耳的间上,用目光扫视一周,猛然发展只有老乐池和孙儿乐毅镇定自若,表情淡定从容,似乎不受现场气氛的影响,给他耳目一新的之感。但看着甘茂也旁边座位上的大臣叽叽喳喳的聊得正酣,赢驷不禁皱起眉头,嘴角微颤,似乎在心里默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