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乐池临池惆怅之际,忽然间,脑海中闪现一个想法:让孙儿乐毅暂代中庶子的职位。可是深思下去又似乎觉得不妥,且不说乐毅年纪太小,之前没有任何任职的经历,单单是老乐池与乐毅的爷孙关系就会遭人说老乐池任人唯亲的非议。可是打消这个想法后,他一时茫然无措。
“大父,何故一人在此神伤?”老乐池恍惚间发现乐毅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地站在他的跟前。
“吔,你甚时来的,进来也不让仆人通传一声,真是没个礼数。”老乐池似有责备,不过,看着乐毅淘气的眯着双眼看着自己,老乐池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嘿嘿,我见前院一时没人,便径自过来,大父恕罪。”
“这些日子在来咸阳可有长见识?这些日子大父忙于政务,也顾不得监管你了。”
“要不是随大父来咸阳,还真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繁华富庶之地。”
乐毅讲述了一番他在咸阳城的所见所感,老乐池没有过多的心思听他的喜闻乐见,看到老乐池听的一副心不在焉的“嗯”着,他忽然插了一句:“大父,莫不是为王拾请辞中庶子后没有合适的人接替他的位子而忧虑?”
听得乐毅这么一问,老乐池立刻来了精神:“真被你说中了。”
“大父,你以为孙儿担任你的中庶子何如?”乐毅笑道,虽说面带笑意,明眸里却分明的流淌着真挚的请求。
老乐池心中猛然一怔,原来他们俩想到一起去了。
“噢,毅儿有此想法,容大父斟酌——”老乐池又惊又喜,惊讶的是他们爷孙俩竟然出奇的心意相通,喜的是乐毅年纪轻轻却颇有胆识,从来没有在朝中任国官职,一开口便要做自己的辅臣。
以老乐池的国相身份对一个小小的国相府小吏的任免完全可以全权处置,他一时没有直接答应乐毅就是有所顾虑。
恰在老乐池疑虑之际,乐毅忽然跪拜道:“大父,孙儿恳请担任国相府中庶子之职。”看到老乐池一时不置可否还在犹豫,他接着道:“孙儿知道大父的顾虑。
“哦?先起来说话吧。”
“大父是怕我年纪太小不能胜任中庶子的职务和担心我是你孙儿会被人以为是任人唯亲吧?若是如此,我以为大父不必过虑,孙儿不才,但这些年跟随大父学习处理政务多有历练,孙儿长大了,自以为堪任中庶子之职,至于大父若要避嫌,大可不必,当年晋国大夫黄祁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公义与私情何其分明?”
老乐池一直认为自己孙儿还小,想不到说出的话竟然让他自愧弗如,他一向自认为自己有养才成事的大德,可是当自己身在局中时,却犯了糊涂。乐毅所说的黄祁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典故老乐池是知道的。
话说春秋时期,晋国的四朝元老祁奚(字黄羊)因年迈体衰,于是向晋悼公请求告老退隐,晋悼公向他询问接替他担任中军尉职务的合适人选。祁奚毫不迟疑的推举了解狐,而解狐是祁奚的杀父仇人,晋悼公惊奇地问:“解狐不是你仇人吗?你为什么还要举荐他呢?”祁奚回道:“你只问我什么人能够胜任,谁最适合接替的的位置,并没有问解狐是不是我仇人啊。”于是晋悼公任命解狐接替祁奚中军尉的职务,可是解狐未及上任就死了,晋悼公再次询问接替他的合适人选,这次他举荐了自己的儿子祁午,晋悼公又好奇的问道:“祁午不是你儿子吗?你怎么举荐自己的儿子,不怕别人说闲话吗?”祁奚正色道:“你只是问我谁人可以胜任,所以我举荐了他,你并没有问祁午是不是我儿子啊。”于是晋悼公就让祁午做了中军尉。后世的孔子称赞他:“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
“既如此,明日朝会后,你随大父入朝,我向大王举荐你任中庶子一职,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老乐池思忖有顷,缓缓道。
次日,早朝散会后,一般文武众臣皆散朝退去,只剩下樗里疾、甘茂、司马错等几名肱骨大臣还站在殿上。老乐池在向赢驷陈述完昨日处理的国事政务后,接着跪拜道:“臣,还有一事请大王定夺。”
“国相所谓何事?”赢驷略有惊讶的问道。
“自王拾离任中庶子赴栎阳任栎阳令已半月有余,臣身边少这名主书,处理政务多有不便,臣自荐一人担任国相府的中庶子,请大王裁决。”
赢驷国事繁忙已经忘了这件小事,今日老乐池提起,才恍然记起来,不过对于这等小吏的人事任免大多不用过问国君的,只是老乐池初任国相办事谨慎,所以才在朝会过后提起。
“不知国相举荐何人担任此职?”赢驷漫不经心的问道。
“臣的孙儿乐毅早年跟随臣在中山国有治国理政的经验,我想让他来担任臣的主书,接替王拾任中庶子之职。”
老乐池的话音刚落,赢驷、甘茂和司马错都一脸惊愕。
甘茂更是第一个上前跪拜道:“臣启我王,臣听说国相的孙儿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且不论国相此举有任人唯亲之嫌,臣以为一个十三四岁的总角小儿怎能担任国相府的中庶子之职?国相此举当真以私废公,置大秦官爵于玩物也!”
甘茂一直处心积虑的要找老乐池的纰漏,奈何老乐池处事得体,他一时也还找不到借口向老乐池发难,想不到今日朝堂上老乐池竟让自己的孙儿当职,正好给了他一个发难的机会,他怎能不抓住老乐池这个“把柄”对老乐池攻讦一番。
赢驷本来对老乐池任免国府小吏这件事并不在意,不过听甘茂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有了一些想法,不待他发问,老乐池凌然正色道:“大王,臣闻当年晋国大夫黄祁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臣之公心,日月可荐!”
赢驷一听,觉得老乐池的一番话也有道理,一时不置可否,这时樗里疾上前跪拜道:“大王,老相公而无私,所言不虚,自荐孙儿当职并非徇私,只是臣对乐毅的才能上不能下定论,何不考核一番?。”
“大王,臣的孙儿正候在偏大殿外,至于他是否堪当中庶子之重任,请大王实查便知。”老乐池对樗里疾为自己说话表示感激,既然大伙不再为老乐池的“以私废公”这样狭隘的谬论纠结,自然就落在了考查乐毅能力的问题上。
“也好,那就传乐毅上殿,寡人亲自校考一番也好。”赢驷为平息老乐池和甘茂的龃龉,也为试探一下乐毅的才学便采纳了樗里疾的意见。
只听得殿内老内侍操起悠长细亮的报号:“传乐毅进殿——”,一位英挺俊朗的少年缓缓走到殿内,他目光从容淡定,丝毫看不出有一丝胆怯,这和他幼小的身躯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布衣乐毅参见大王!”乐毅上前跪拜道。
“都起来说话啊,乐毅,寡人想考考你才学,当今天下诸子百家,各有学说,寡人问你,你可知道有哪些学派啊?”赢驷虚手示意大伙平身,又开始考校起乐毅来。
“回大王,诸子百家此乃虚数,草民知道的有儒家、法家、兵家、墨家、名家等显学,也有黄老之学、杨朱之学、鬼谷派、阴阳家……还有计然之学。”乐毅侃侃回道。
“嗯,不错,还算有学识,儒家作为显学第一宗派,历来不乏经典,寡人想知道你都读过儒家的那些典籍啊?”赢驷继续追问。
“《论语》、《大学》、《周礼》、《易经》、《尚书》、《乐经》、《诗经》,还有六艺——诗、书、礼、乐、射、御,草民略有涉猎。”
赢驷对乐毅小小年纪却丝毫不怯场,而且有问必答,对答如流,已经已经令他很满意了,刚想结束考校,不想甘茂这时突然发问:“既然乐毅刚才有提到计然之学,臣也想听听他对计然之学的了解。”
甘茂虽然谈不上是经天纬地的大才,但是学识还算渊博,对杂家学问都研究,他想故意刁难一下乐毅,便要他解释这世人都很陌生的计然之学,他推断乐毅肯定只知道有计然之学,却对他的内容不甚了解。
计然之学的始祖计然,本是春秋末期晋国的一个智谋奇才。此人游历吴越之地时,收了一个叫范蠡的布衣士子做弟子。范蠡勤奋好学,机智聪颖,学成后在越国做了上大夫,辅助越王勾践复仇灭掉了吴国而成就越国在春秋末期的一代霸业,后来范蠡莫名隐退和西施一道泛舟湖海,在陶地以“朱公”的名号染指商旅,不到十年竟是富甲天下,被后世成为陶朱公。范蠡退隐后,辑录老师计然的言论,并参以自己的见解,著成《计然书》。
乐毅先是介绍一番计然之学的历史渊源,而后又补充道:“计然之学以《计然书》为宗,全书共七策八千余言,说的便是一个致富术。富国富人,字字精到,天下商旅皆尊之为”绝世富经”,名士则称之为‘计然七策’。”
“不知哪七策?”甘茂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七策的内容,但是既然是他挑头刁难,他也是好硬着头皮一直揶揄哂笑追问。
“一为通货物、二为振百工、三为平物价、四为轻赋税、五为重水利,六为兴农桑,七为定国本。”乐毅一口气脱口而出。
赢驷和几位大臣对乐毅的的表现都很满意,照理来说,一个小小的中庶子有如此才学便已足够了,可是甘茂岂肯就此罢休。
“计然之学重在经世致用,若只知道内容,而不会运用,就算把内容背的滚瓜烂熟也是无用,我且出一个实用的题考考你。”甘茂为人心思诡秘,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出什么样的难题来难住乐毅。
“旦凭右相出题。”乐毅从容道,表情很是淡然。
“一日一妇人去街市买雉(鸡)和兔,但见笼子里雉兔混杂,同笼而聚,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雉每只两钱,兔每只三钱,请问着妇人要买得这一笼子雉兔,须付钱几何?”
一时间大殿上竟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安静,大伙脑子了车轮飞转,都被甘茂出的那题给懵住了,只有甘茂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嘴脸在暗自小声窃笑。
不想,还没等大伙回过神来,乐毅便淡然道:“须付凡八十二钱。”
甘茂一怔,因为乐毅的回答与他已经知晓的答案不差分毫。
“右相,乐毅说答案可有出错?”赢驷问道。
甘茂支支吾吾,期期艾艾的回道:“乐,乐毅所言无误。”
赢驷哈哈大笑道:“既如此,列为臣工无异议,那就由乐毅担任中庶子一职吧。”
“谢大王。”乐毅伏地跪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