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商社传到白圭儿子一代时家业已经很庞大,白圭就把家业分为三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给了长子白味,一份给了次子白胜,白胜好动,善于行商,所以把店铺开遍列国,而白味喜静,所以就留在安邑开了一间规格庞大,极度奢华的酒肆,名叫‘洞香春’,洞香春专门酿制了一种美酒,口感极佳,白胜就把‘洞香春’带到了列国的酒肆中。由于‘洞香春’酿制的过程工序复杂,所以每年酿制的很少,带道列国酒肆的‘洞香春’也很少,一般客官根本没有机会一品佳酿。”
“这‘洞香春’的酿制工艺如何个复杂法?”乐毅越听越来了兴致。
“哈哈,这我就不清楚了,何不让侯赢大哥亲自告诉你呢。”李生咯咯笑道。
“也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位行商大才,看他是如何精明过人。”话说到这里乐毅心里咯噔一下,接着道:“你不是说他时常往来与各国白氏商社的酒肆之间吗?那你怎知侯赢现在咸阳的这家店中而不是在他国?”
李生神秘的笑道:“公子可看过店门口的红布上写的‘跌八’?”。
乐毅刚过店门时就有稍有疑惑,寻常店铺商家为招揽生意,都是店家的管事代笔,字迹潦草,有时难以辨认,可是这家店门口红布上的字迹却尤为工整,且笔力遒劲,不像管事的代笔。
想到这里,乐毅恍然大悟:“哦,原来这‘跌八’是侯赢亲书。”
“对吔!”
不过一向心思缜密的乐毅还是补充问了一句:“就算是侯赢亲书,那他此时也未必还在店中,也许已经离开秦国了呢。”
“那红布是新挂上去的,我前日经过此处是还没有呢,侯赢大哥一般都会在一个酒肆分店待个四五天亲自查验账簿,吩咐诸事,所以我才敢断定他还在店中。”
“小哥当真聪明。”
一席话落,李生找来酒肆的小生,一番密谈过后,小生会意的点了点头,便领着乐毅和李生进了一间四周用木屏隔开的小间。待两人坐定,须臾间,一位红衣玉冠,英挺脱俗的青年男子悄然而入。
“啊,李生小弟,多日不见,今日是甚风把给你吹来了?”侯赢爽朗笑道。
“侯赢大哥,别来无恙,今日我给你带来了一位朋友。”李生说话间便向侯赢引荐道:“这位可是从中山国来的贵客呢。”
“敢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侯赢忙拱手道。
“布衣乐毅,幸会幸会。”乐毅见状连忙还礼。
三人案边席上坐定,李生便开了口:“侯赢大哥,我刚才可是向公子夸下海口,要品尝一番贵店的镇店之宝。”
“哈哈,你们这次算来对时候了,我前日刚从安邑的洞香春库房中带来几坛,不瞒你说,要不是你和这位兄弟主动提起,寻常人我可舍不得咧。”侯赢说话间开怀大笑。
乐毅见侯赢如此豪爽,便打开了话匣:“方才听小哥说,洞香春乃酒中极品,酿制的工序纷繁复杂,颇有讲究,不知是如何的复杂和讲究?”
“公子莫急,先品一品这洞香春,我再为公子解说不迟。”侯嬴话毕便吩咐店中小生搬来三坛洞香春。瞬息之间,两名侍女捧上铜鼎玉爵,用长柄铜勺向三位爵中斟满三爵洞香春。
“公子,李生,请!”侯嬴举起酒爵。
乐毅和李生一同举爵三爵相碰,“咣当”一声,三人几乎同时一饮而尽。
“公子,这酒味道如何?”侯嬴盈盈笑道。
乐毅一时竟然词穷,倒不是他口拙,而是这洞香春的味道好的实在让他无法用言语形容。天下美酒皆以色、香、味评定,三者缺一不可,但在战国之世,酿酒工艺尚未成熟,三者不可得兼。譬如赵酒,以寒山寒泉酿之,晶莹剔透,色相中看,但酒气烈辣鼻,味道过于猛烈,酒中带有凌冽萧杀的寒气,不宜贪杯牛饮,容易上头;又如燕酒,以燕山老泉北地黍米酿之,色泽清澈,但酒力单薄,全无冲劲,饮之无神,若不仔细闻,竟闻不到酒香。乐毅自小在中山国长大,中山王城中最常见的便是赵酒和燕酒,所以对赵酒和燕酒比较了解,前日刚来秦国,便在畅乐轩点了老秦酒,秦酒清甜甘醇,烈而不陈,味道还不错,虽然酒香四溢,可是美中不足的是秦酒的色相不佳,色泽泛黄,昏暗无光。
“此酒香气醇和,淡酸微甜,爵中盘花,真乃酒中极品,名不虚传也。”乐毅思忖有顷,悠然笑道。
“公子果真好才具,亦是品酒之人,一语道破天机,色香味尽述之。”侯嬴赞叹道。
“这下侯嬴大哥可以透露这酒酿造的奥妙了吧?”乐毅揶揄笑道。
“此酒以洛水山泉为引,取河西之地当季糯黍,晒干,浸湿,去壳,蒸熟,放地窖以上等酒曲温藏一年有余,取酒也有讲究,一斛糯黍只取六两头等佳酿。佳酿须封存十年有余,方可开罐饮用。”侯嬴一席话抑扬顿挫,听得乐毅和李生目瞪口呆。
“用料如此讲究,做工当真繁冗,取酒量如此之低,难怪被称为酒中极品。”乐毅赞叹道。
三人连饮三爵,一番畅谈,而后又是各自大饮一爵,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后,三坛洞香春竟然不知不觉被他们牛饮的一干二净。日影正中时分,乐毅和李生才酒意阑珊,从酒肆缓步而出,似有醉意。
从酒肆出来,李生见乐毅丝毫没有回国宾驿馆的意思,以他这两日对乐毅的观察,初步判定乐毅乃风雅之士,如若建议带他去采室(战国时赌场的别称)一类乌烟瘴气的市井场所,他肯定不感兴趣,茶室、乐坊虽然清雅,但是刚刚从酒肆出来,再去茶室或是乐坊显然有重复之弊,想到这里,李生灵机一动。
“公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你喜欢。”李生故作神秘。
“甚地方竟让你不说出名儿来?”
“你到了之后便知晓啦。”
咸阳城的街道布置的很规整,若是从空中往下俯视,它便如同一张巨大无比的棋盘,城中的街道就如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经纬线,屋舍、亭台、楼阁就如棋盘上的棋子,被井井有条的街道横平竖直的分割开来,形成大街小巷,坊间邻里。
乐毅也不知跟着李生穿过了多少条横平竖直的街道,来到一座绿树葱茏流水潺潺的庭院前,进得院中,方见一座九开间两层的红木楼屹立在跟前。他放眼望去,院中绿树成荫,石板铺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这里市人如流,人声鼎沸,乐毅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行人衣着华贵,亭台楼阁也装饰的富丽堂皇。虽然喧嚣,但处处透着天堂般的富贵宁静与文香风雅。
沿着院中的鹅暖石汀步曲折迂回,来到红木楼上,中间的大圆柱上镶着几个斗大的铜字:四海八荒馆。果真是好地方,大气派,乐毅着实被眼前的情景给怔住了。
“这里市咸阳城最有名的四海八荒馆,我估摸着你肯定喜欢来这里。”李生笑道。
四海八荒馆乃前几年秦惠王正名称王时建造,它提取秦孝公临走前的国书中末尾一句:“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中的“四海”和“八荒”,意在一统天下。四海八荒馆是秦国上流阶层和他国名人雅士谈论国事,指点江山的场所。
在这里上到王公重臣,下到谋士策子,都可以畅所欲言,一吐胸中块垒,丝毫不用顾忌他人的政见。举凡秦国有重大变革抑或是国政纲要更替都会在这里掀起一股声势浩大的辩论,辩论的结果以投壶为准,赞成某位策士的观点便把箭投掷到离他最近的长口铜壶中。
秦孝公在位期间,商鞅制定了严格的法制,规定除了朝堂上的大小官员可以谈论国事外,国中的一般人等禁止私议朝政,违者重罚。秦惠王嬴驷即位后,果断摒弃了这条看似合理实则不合理的律例条文,国人无不欢呼雀跃。但是一般人可以议政后却苦于没有集中的场所,都是三三两两在酒肆茶楼中嘀咕,于是樗里疾向嬴驷提议,仿照齐国的稷下学宫建一座可供国人议政的场馆。在樗里疾亲自督办下,四海八荒馆半年的功夫便在商市区拔地而起。
看着人头攒动的人群,乐毅知道,今日定有一场大辩论在进行。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步一步挤上前去,看见一人散发无冠,一身白衫长袍,站在高出楼面一尺之上的台面上慷慨陈词,情绪激动。
那人言辞犀利,引得台下人头攒动,见得台下反响强烈,他面有悦色的做最后的论点总结:“故而,在下以为当下秦国接替张仪为相者,非樗里疾莫属也。”他稍加停顿,紧接着补充道:“论德政,樗里疾辅佐秦王以来,处事不偏不颇;论实干,樗里疾早年军功赫赫,威名远播;论才智,世人皆知‘力则任鄙,智则樗里’,凭此三者,当今秦国相位舍樗里疾而其谁?”
话音方落,台下众人齐声喝道:“好——!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