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昨日老乐池随樗里疾入宫后,乐毅便留在国宾驿馆中静候老乐池佳音,他昨日一整天都在驿馆看书,偶尔在国宾驿馆的庭院里溜达一下。这么清闲的日子消磨一日还可以,但是一日过后还留在驿馆里消磨时光,难免过于无聊。
要知道,乐毅还是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初次来到离灵寿千里之遥的咸阳城,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而偌大的咸阳城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盛况,对他来说的确诱惑太大了。他在昨天夜里便寻思着到咸阳城的街市上到处逛逛。
一如往常,晨练过后,乐毅并没有着急着回住处的书房,而是走到客房的门口停了下来,看见李生正端着茶水向客房走来,乐毅略作矜持,朗声问道:“小哥可是往我书房送茶?”
“正是,看到公子要回房,便知公子要去书房看书,特地送来茶水,常听人说看书与博弈是士子文人雅事,忒费心神,所以送来茶水,待公子困乏了饮用。”李生恭敬地回道。
没想到李生今日改口称呼他为“公子”了,那时候公子是指国君的儿子和身份及其显赫的贵族子弟,寻常人都不能称为公子,称呼一般青年为公子直到秦汉以后才普及。乐毅出生望族,一言一行都透着浓浓的贵族气息,所以打小被他人称为公子,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听到李生用及其尊贵的公子称呼他,他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意外。
“小哥果然细心,不过我今日不想看书了,可否陪我去咸阳城中走走?”
“不瞒公子,我也想随公子出去走走,看公子昨日憋闷了一天,我便知道公子很是无聊,只是——”李生欲言又止。
“只是为何?小哥但讲无妨。”
“只是我乃一驿馆下人,不能擅自做主,就算店东答应我随公子出游,还得有人顶替我端茶送水才能脱身。”
乐毅略一思忖,巧声道:“这有何难,昨日左庶长临行前特地留下两名随从于驿馆中,说是以应周全,我一时也用不上他们照应,这两人呆板木讷,很是无趣,不过我想,端茶送水这等小事他们还是很利索的,我让店家今日就以一换俩,店家不会不答应吧?”
“公子好智计,李生但凭公子差遣。”
原来,机敏过人的樗里疾昨日临行前特意留下两名随从照应乐毅,乐毅昨日整日都在国宾驿馆晃悠,两名木讷的随从一直跟着他身后侍奉,乐毅素来喜欢清净,哪能受得了这般“侍奉”,苦恼之下便让他们去驿馆后院劈柴喂马去了。
乐毅和店家一番说辞,店家爽快的答应了。
出得驿馆,李生领着乐毅顺着门口街道,绕过南门,再穿过几条宽阔的巷道,来到了繁华的街市上。
李生原本是雍城人,几年前,国宾驿馆迁来咸阳城,李生便从雍城来到了咸阳城。他性格活泼,手脚麻利,深得店家欢心,但凡店里的物资短缺店家都会让李生跑腿,帮忙采购生活物资。几年下来,李生便对偌大的咸阳城了如指掌,哪里有既便宜又好吃的小吃,哪里有既热闹又好玩的街市他都了然于心。
乐毅找他做伴游算是找对人了。一路上李生先开始给他介绍起整个咸阳城的功能区域划分。乐毅从李生那里得知,原来,整个咸阳城被严格的划分为八个区域,这八个分别是:宫廷区、官署区、商市区、仓廪区、匠作区、国宅区、编户区及宗庙区。宫廷区便是王宫,是整个秦国的权力中枢所在地;官署区是秦国的行政机构所在地,这里遍布秦国大大小小上百个官衙,但凡秦国政令都从这里制定并颁布,而后再送往全国各地;商市区是整个咸阳城最最繁华的地方,这里街市上车马辚辚,人声鼎沸,店铺林立,热闹非凡;仓廪区是秦国国库、粮仓及其他生活物质的储备场所,这里常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一般人不得入内;匠作区是工匠作坊的集中营地,各种手工作坊及器具作坊都齐聚于此;国宅区是咸阳王公大臣,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府邸聚居之所,这里居住大多都是秦国朝堂上的达官显贵;编户区是城中普通民众、士子、商贾等居住的地方,相对而言比较混杂;宗庙区是是秦国王室太庙和老世族的宗庙所在地,每逢重大节日,都会在这里举行祭祀大典。这八个区域虽然大小不同,但却被巧妙的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座功能完整,规模庞大的王城。
来到热闹的商市区,但见街道上林木苍翠,车水马龙,街道两边的店铺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一间挨着一间,鳞次栉比,各色酒肆饭馆灯笼高悬,幌旗迎风招摇。乐毅惊讶的发现,咸阳城的商市区虽然热闹非凡,却整洁宽敞,商家的铺面规整干净,更新奇的是宽阔的街面用笔直黑线把路面分开,车马居中,人形两侧,井然有序地把驾车者和行人分开。
车马行人众多,往来如梭,白日里如何能保持这般肃穆整洁,真是令人费解。带着疑惑,乐毅略有尴尬的问道:“小哥,这街道如何能这般干净?”
李生咯咯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商君对咸阳城的治理异常严格,制定了相应的律例,秦人严守商君新法,这街道自然干净了。”
乐毅还是头一回听说,对都城的治理也要制定法律,不禁好奇地问道:“甚律例?”
“弃灰于道者邢。”李生放低了声音,接着解释道:“城中街道宽阔,皆分为车道、马道和人行道,三者以地上的黑线为界,截然分开,不得随意更道。否则也要受刑罚。”
乐毅一怔,心头暗自嘀咕:弃灰于道也要受刑罚?商鞅新法也忒苛刻了吧。尽管对商鞅的严刑峻法的程度颇有异议,但乐毅不得不赞叹,在这样的律例面前,一向守法的秦人也实在执行的太好了。
相比之下,乐毅一路经过的赵国的邯郸、韩国的新郑、和东周洛阳就差远了。洛阳大则大矣,然则一片萧条破败,凋敝不堪,街道更是脏乱不堪。邯郸城繁华锦秀有之,但是道路偏窄,城中格局气量狭小,给人一种闭塞的不痛快之感。韩国的新郑街市混乱,杂物草灰随处可见,脚下经常会碰到马粪牛屎,令人尴尬不已。
乐毅和李生二人一路闲游,谈笑间方见一酒肆铺面门口高高挂起一块红布,上书“跌八”,再看看店面里,满满当当都是顾客,好不热闹。
“小哥,可知这家为何要跌二成营业?”
“回公子,这是一家魏国安邑的酒馆,刚刚在咸阳城开第二家店,为了吸引顾客,初期跌二成以吸引顾客,往后还是要恢复正常了。”
乐毅心里暗自感叹,早就听说魏国人素来善于经商,竟然想出了如此妙策前期吸引来往的过客,当真精明。
“机不可失,我们就进去沾一沾跌八的光,尝一尝魏国的名酒。”乐毅说罢便来到店中。
在临街靠窗的位置刚刚坐定,酒肆的小生便忙着过来招呼道:“二位客官,来我们店喝酒你们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处理魏国安邑老酒和大梁美酒外,还有其他各国的佳酿,如楚酒、赵酒、燕酒味道正着呢,不知二位客官要点什么酒?”
“容我们先思虑一下。”李生机敏的抢先回道。
“好咧。”小生说罢便有礼的一躬身,走开了。
李生把嘴凑近乐毅耳边,小声道:“公子,这里的所有酒我都很清楚,你可别听他说什么其他各国的佳酿味道正,那些酒都不是正品,味道和真正的楚酒、赵酒、燕酒相比还是差那么一点的,这里的最正宗的当属魏国安邑的‘洞香春’,醇厚甘烈,色香俱佳。不过店里普通顾客当然尝不到了,店家精明的很,这‘洞香春’做法比一般的酒讲究,所以店家不轻易示人,只有时相识的好友才会有口福。”
“噢,看你成竹在胸的样子,想必是和店家老相熟了,我今天算有口福了。”乐毅笑道。
“不瞒公子,我这几年帮国宾驿馆的店家打点酒水生意,经常在各个酒肆采购酒水,一来二去就和咸阳城大大小小各个酒肆店家熟络了,这家酒肆店家名叫侯嬴,是魏国白氏商社的二管家。”
“白氏商社?侯赢?”乐毅追问
趁着乐毅的好奇热劲,李生开始聊起了名满天下的白氏商社。
白氏商社是魏国富可敌国的大商,商社早年由魏文侯时期魏国丞相白圭所创,白圭是与陶朱范蠡齐名的旷世政商。白氏一族本是商贾世家,白圭的父亲在三家分晋前在魏氏封地已经是大商了,白圭接手家业,把白氏家业做的更大,于是成立了白氏商社,白圭的几个儿子子承父业,不仅在魏国安邑、大梁有酒肆、春楼、茶室、乐坊等家族产业,还在秦国咸阳、赵国邯郸、齐国临淄等大城开了分店。一年白圭的次子白胜行商途径韩国,车队遭到路匪的截杀,幸得侯赢的父亲的仗义相救才得以逃回魏国,从此侯赢的父亲和白胜成了很好的朋友,侯赢的父亲去世去世后便把侯赢托付给白胜,白胜便带着侯赢从商,不想侯赢颇有商人的天赋,把白胜的商社做的更大了,这几年垂垂老矣的白胜把商社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侯赢打理,侯赢成了白氏商社的二管家,把白氏商社经营的风生水起,经常往来与大梁与咸阳之间的酒肆店铺中。
“那这酒为何取名‘洞香春’呢?”乐毅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