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乐池利落的讲述完秦人始祖的典故后,老嬴虔大笑道:“先生果然博古通今,嬴虔拜服!”说罢起身有礼的一躬。
“嘿嘿,入秦即是一家,大伙忒多理了。日后同心辅佐秦王成就大业才是。”见此情形,樗里疾嘿嘿笑道。
须臾间,但闻内侍高声报号:“秦王驾到——”,拉的老长老长的声音还在大殿飘荡,秦王赢驷已经从木屏后走了出来,已经入座的三人准备起身行礼,不想赢驷摆手笑道:“无须来这些繁文缛节,各位入座便是了。”
看到老乐池和樗里疾还站着,便忙招呼道:“老先生快快入座,樗里子也入座。”
老乐池便从容的走到嬴虔对面的坐席坐定,在此期间,他用余光悄悄瞅了一眼铜案旁坐在草席上的国君,赢驷戴着一顶黑色的天子流苏,身着一身绣有青鸟图腾云纹黑锦的黄红色大袖长袍,仪表堂堂,大有天子威仪,不怒自威。
老乐池刚刚坐定便机警地起来躬身一拱手:“中山乐池,参见秦王。”
“老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劳,赢驷方才在偏殿批阅公文,不便抽身,未曾郊迎,何敢受此大礼,老先生入座。”赢驷虚手相应,回头吩咐内侍:“上茶。”
两名黑衣内侍抬着一淘瓮入殿,两名宫廷薄衫侍女紧随其后,待陶瓮放稳,两名侍女便用长柄木勺将茶水舀到托盘的陶碗中,捧着托盘将茶水一一端到各位的案几上。
老乐池心里嘀咕:如此大殿之上,放在中原哪一国都是在各位案几上斟上满满一爵国府佳酿,然则来到秦国,竟然不斟酒只倒茶,秦王怎知我不饮酒只喝茶?莫非樗里疾事先告诉他了。果真这样,也算秦王有心了。
“先生初入秦国,定然对大殿之上招待贵宾以茶代酒很是疑惑,不瞒先生,这以茶代酒的规矩是公父在位时定下的,为的是商议国政大事时不酗酒贪杯,时刻保持清醒,寡人不敢坏了公父定下规矩,昨夜从王弟口中得知先生多年来不饮酒只喝茶,我俩便商议以茶代酒,对先生亦是恰到好处。”不容老乐池发问,赢驷便已笑着解答了老乐池心中的困惑。
赢驷端起陶碗,看了一眼老乐池,略有矜持的笑道:“老先生请!”
“秦王请!”老乐池有礼的回道。老乐池是中山国的隆门望族,言行举止都带有浓厚的贵族气息——豪爽而不失矜持,洒脱而不失礼节。
待大伙喝完茶后,赢驷便缓缓开了口:“老先生大才,此次入秦,定有长策以解秦国的悬剑之忧,望先生不弃,教授赢驷。”
老乐池早就料到了赢驷的用心,纵然樗里疾力荐他出任秦国国相,但是身为一国之君,他断不会视国相之位如儿戏,此等权力中枢当然要能者居之。就算他再信任王弟樗里疾,对老乐池委以相国大任没有过多顾虑,但是在群臣面前,尤其是在公伯老嬴虔面前要把戏做足,好让群臣都心服口服才是。
昨天夜里,老乐池还是对“长策”做了一番充分的思量的。他很清楚,之前犀首入秦献十六字长策——正名称王,东出争霸,中原逐鹿,一统天下。如此霸气的“长策”当时正合雄心勃勃的赢驷,所以,赢驷采纳后果断便任犀首为上卿,犀首也很争气,给赢驷攻下了魏国整个河西之地,后来犀首自作孽,管住不手和下半身而开始忽悠赢驷,再到后来出走魏国。紧随其后,来秦国献长策的洛阳名士苏秦,献上与犀首换汤不换药的“长策”:吊民伐罪,取天子而代之;联结诸侯,攘外安内,成天下盟主。如此堂皇而不切实际的“长策”自然不会得到赢驷的采纳,苏秦上书数十次,终究不得不铩羽而归,灰头灰脸的回到洛阳老家。
再到后来,苏秦的师弟,素有“鬼谷高足”之名的张仪入秦献策,他就简单一句话:“以连横之策破六国合纵。”赢驷欣然采纳,为何?因为张仪深谙看菜吃饭,量体裁衣的道理。倒不是张仪提了一个新颖的说辞,让赢驷耳目一新,归根结底,是这个对策针对秦国当下的局势和国力切实可行,而且有利可图。
老乐池早就知道赢驷是一个精明的国君,要是拿不出切实可行和有利可图的“长策”来,就算是樗里疾力荐,赢驷也不会因顾忌与王弟的手足情谊而弃秦国的命运而不顾。经过深思熟虑,老乐池在昨天夜里已经想好应对赢驷的“长策”了。
想到这里,老乐池侃侃微笑道:“鄙人不曾有犀首、张仪之大才,自出任中山国相以来唯有夙兴夜寐,深信勤能补拙,事事顺势而动,借势而为,故而才能使弱小的中山国不被燕赵吞并。”
众人对老乐池的一番自谦并不感兴趣,说到底,他们只觉得这只是老乐池在倚老卖老,待价而沽罢了,他们拭目以待的是老乐池对秦国的“长策”。
大伙凝神侧耳,老乐池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秦国方略需分近期方略和远期方略。”
赢驷赶忙问道:“何为近期方略?”
“近期方略者,以三年为期,韬晦略进,暗拓疆界,旨在充实国力,整军经武,以待谋定而后动。”
赢驷心里一怔,这和他心底的想法不谋而合,心里对老乐池的的钦佩油然而生,不过他还是想继续听听老乐池的远期方略。
“那,何为远期方略?”赢驷恭敬的问道。
“远期方略者,以十年为期,在三年后大举东进,先远交近攻,后近交远攻,以此图谋,方可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也。”
赢驷不禁击案称妙,赶忙道:“老先生长策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寡人大有拨云见日之感。明日大殿上,寡人便授予老先生相印,拜老先生为秦国国相,统摄国政。”
“谢秦王!”老乐池昂声回道,伏拜在地。
赢驷从坐席上起身走到老乐池跟前扶起老乐池,一把拉住老乐池的手高声道:“我大秦得老先生犹如穆公得百里奚,桓公得管仲也。凡我大秦臣工,须听候老先生差遣,国政诸事须协同老先生督办,不得抗命!”
所有人听到赢驷如此重视老乐池,便齐声高呼:“大秦万岁!”那声音震耳欲聋,从咸阳宫的宣室殿传出,回音飘荡在整个咸阳城上空。
老嬴虔一直身负秦孝公病危时的监国大任,作为王室宗亲,赢驷的公伯,在赢驷任贤选能方面尤为看得紧,国君入座之前对老乐池的试探已经让他深信老乐池的才学广博,听到老乐池提出的治国长策后,更是对他钦佩不已,所以,在赢驷这么短时间内决定拜老乐池为相,老嬴虔并未干涉,这还是头一次。
樗里疾和司马错对老乐池一入秦国便被秦王拜为国相也没有异议,毕竟老乐池提出的治国方略摆在那里,他们不得不心服口服的承认老乐池的确有堪当百官之首的能耐。
唯独只有右相甘茂,虽然不得不跟着诸位大臣一起高呼,但国君的任命已经下达,他又能如何。说心里话,他对老乐池刚才自己主动挑衅的无情驳斥仍然耿耿于怀。不过失落之余,他也清楚的认识到,以他的才能离相位还相差甚远,难怪上次樗里疾提议让他担任国相时,大殿上,赢驷没有说话只是揶揄的哂笑不止。
赢驷在和旧臣们商议完近日的几件政事后便宣布散朝了,只吩咐道待长史把任命诏书起草完,晚上送往国相府,明日在宣室殿举行老乐池的授封国相事宜,便从木屏后先行退去了。
群臣散朝,樗里疾便对老乐池笑道:“嘿嘿,老相留步,我且领你去国相府,要知道。我这个左庶长日后便是你的随从了,旦凡有事,吩咐便是了。”
“如此,老夫谢过樗里子了。”老乐池有礼的回道。
“切莫折煞我,老相,请!”说罢便随老乐池漫步走出大殿。
只留下右相甘茂一脸不屑的小声喃喃自语:“小人得志,休得猖狂。”,便从正殿的西侧门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