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寿至咸阳,须从灵寿南下石邑,途径房子,再往西南方向到达赵国的邯郸,而后继续往西南方向行至长平,出了赵国,经过韩国的武遂、新安、宜阳便到达函谷关,再经过秦国的封陵、沿着渭水一直向西到达栎阳,途径高陵,最后到达咸阳。
由于早前樗里疾就打点好路上的一切,沿途经过的每个关隘的通关符节都准备齐全,所以一路畅行,加至他们走的多是宽敞平坦的官道,从灵寿行至函谷关竟只用了三天时间。
辎车行至函谷关前天色已晚,乐毅掀开车帘,极目望去,但见辎车两岸苍山高耸入云,一条狭长的天险直达函谷关巍峨的城楼下。车子穿行在桃林高地的峡谷中,两岸青山对峙,险峻奇绝的崇山峻岭间函谷关黑色的城堡横跨山塬的南北。车子快到函谷关时,狭窄的峡谷稍有变宽,遥望谷口,一座长在两山之间的由巨石垒砌而成的城堡巍然矗立。黑色的旌旗上上书一个白色的“秦”字,却是分外醒目,旌旗迎风猎猎,城头上甲士个个都装容整肃,衣甲鲜明。他们都手执长戟,神色肃穆,一时间,矛戈林立,见有车队过关,呜呜的牛角号吹响,悠悠然响彻山谷。
片刻间,马蹄声如雨,一队骑士飞奔而来,行至车前,皆滚鞍下马。
“函谷关守将魏冉,率副将白起参见左庶长!”领头一员甲胄鲜明的年轻将领报号作礼,拱手跪拜,昂声道。
“诸将请起,尔等为大秦把守门户,栉风沐雨,当真辛苦了。”樗里疾扶着车轼跳下车去,一把扶起领头的那位年轻的将领。
“我等奉命守卫,视死如归,不言辛苦!”众将士齐声昂首回道。
“开门!放行!”领头年轻的将领命令道。
守门的士卒一行十人,分为两组,分别将城门缓缓推开。
樗里疾把领头的年轻将领叫到一边,耳语一番后,便示意随从将老乐池扶下车来,乐毅跟着跳下了车。
原来在路上乐毅便请求老乐池在过函谷关时,带上他登上函谷关城楼一览关中雄风,老乐池答应了,便于夜里在客栈休息时对樗里疾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在过函谷关时可否容老夫带上孙儿登上城楼,一览其雄风?”樗里疾笑道:“嘿嘿,这有何难,我与那函谷关守将魏冉还有些交情,到时候知会一声便是了。”
一行人沿着高高的石梯拾级而上,登上函谷关的城楼。此时正是斜阳倚山霞光漫天的傍晚时分。函谷关镶嵌在山塬之巅,极目四望,苍茫的远山被残阳染的如血似火,层林在霞光中如同一片红色的火海,汹涌起伏,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发出排山倒海般呼呼的声响。东边滔滔的大河(黄河)横亘在无际的原野,曲曲折折,恰似一条巨蟒匍匐弯行。缕缕炊烟织成的村畴在沉沉暮霭中恍若漂浮不定的茫茫烟尘。天地间,壮阔辽远,深邃无垠。
乐毅这次总算是大饱眼福,之前在中山王城高高的箭楼上远眺,虽然河西高原的景色也很壮阔,可是和眼前的景观比起来自然逊色不少。眼前的景观让他瞬间感觉到自己在天地间如同沧海一粟,又如浩瀚星河中零星一点。乐毅此时才正真体会到为何孔夫子要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登上天下第一雄关给他的震撼让他意会到这种无可形容的大气势是如何的波澜壮阔,却又无可言状。
乐毅呆呆站在上出重霄的城头,如痴如醉,他感觉仿佛飘荡在丛云中,身体没有了重量,有一种羽化而登仙的感觉。猛一抬头,发现头顶上一块褐色的匾额上上书“天下第一关”,笔力雄浑飘逸,苍劲洒脱。字迹有些模糊,可以推断应该年岁久远了。
“大父,上面的字是何人所题?”乐毅好奇的问道。
“据说是老子所书。”老乐池向他讲述了老子当年骑青牛出函谷关的故事。
据说,当年老子对周王朝的衰败感到无力,于是他弃官出走,不得已的情况下准备离开家乡,去四处游历。待他走到函谷关的时候,函谷关的总兵尹喜将他拦了下来,因为他看到紫气东来的同时,老子正好骑着青牛出现,所以他认为老子是贵人。
但是老子去意已决,尹喜想要留下他,于是想了一个为难老子的办法,让老子留下自己的一篇文章,如果老子写不出来,那么就要留下来。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子略一思忖就将一篇文章写给了他,于是轻松的出了函谷关。而他留下的这篇文章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约五千余言的《道德经》。
老子临别时登上函谷关城楼,见眼前的景象巍巍壮观,便即兴写下了有名的“天下第一关”匾额。老子自打出了函谷关后,便消失了,有人说他已乘坐骑飞仙而去。
几百年过去了,他写的《道德经》成了道家经典,函谷关上的匾额字迹却已模糊不清。
从函谷关城楼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樗里疾把乐池乐毅爷孙俩安顿在最近的一个客栈住下。
次日清晨,简单洗梳过后,用完早饭,他们再次上路了。进得函谷关后,老乐池便见沿途田畴精细,村庄整齐。虽说眼下是秋日,北风凌冽,田头上熙熙攘攘的民夫却在修缮沟洫,老乐池不禁暗自感叹,方今天下没有哪一国有这等勃勃生机。他一路经过赵国、魏国边境和韩国,没有一国的田间地头有如此高昂的垦荒热潮,反倒是街市上无业的闲民到处游荡滋事,仗着中原三晋今一百年来的财富积累,坐吃山空。相比之下,中山国国人在中山成王“无为而治”的世风下,农夫疏于耕作,懒惰成性,每日在田头吆喝着孔夫子的儒家经典《论语》,遍地传颂者中山成王广施仁政德童谣,表面上一片欢乐祥和,民安国泰,实则颓废沉沦,不思进取,在大争之世只能坐以待毙,渐渐沦为他国砧板上的鱼肉。每每想到这里,老乐池无不禁痛心疾首。
沿着渭水平原一路西行,只见渭水货船往来穿梭,百舸争流,商贾四海云集,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全然没有秋日的萧杀之感。
到了栎阳城,又是另一番景象,由于栎阳发展农耕,又尽得天时地利,一下子由原来贫瘠荒芜的原野变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都城。栎阳在秦孝公前期未迁都咸阳时便是秦国的国都,那时候已经颇具规模了。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栎阳迅速富庶了起来。随着农耕的迅猛发展,老秦人果断摒弃半农办牧的传统,专心发展农耕。随着农耕的兴旺,工匠商贾也纷至沓来,重筑了更大的城池,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和山东六国的国都比起来都毫不逊色。
从栎阳城西行一百多里,便到了咸阳城外。
乐毅掀开车帘,放眼望去,夕阳下的咸阳城郭,分外壮丽宏伟。背靠着苍莽的北坂山麓,南面便是滚滚向东的渭水,果真是依山傍水。一道白色的石桥披着彤红的霞光横亘渭水,恰似长虹卧波,旌旗招展的巍峨城楼,与郁郁葱葱的的骊山遥相呼应,气势恢弘。
辎车驶入城外,又有另一番风景。
咸阳城外戒备森严,城内的王宫有禁军把守,城外五六里外便有马队巡视。到了这个范围边界内,巡视的甲士便喝令一切车辆进城前走马缓行。寻常的商贾、过往士子、民夫等须在城门外验身后方可进城。
两辆辎车来到咸阳城下已是黄昏时分,按照秦国的商君新法,城门在日落之前必须关闭,关闭号角在半个时辰内吹响三遍晚号,便悬起吊桥,关闭城门,未来得及进城者便要等到次日清晨卯时打开城门后方可入城。
樗里疾远远看到城门的卫士正在轧轧启动吊桥,便知城门在这时即将要关闭了。他匆忙命令车队的一员随从手持令箭赶在吊桥完全悬起前一骑快马驰入城中。
“左庶长有令,暂缓关闭东城门!”这员随从一边快马飞奔,一边高声喝道。
守门官得到令箭后,命令卫士暂缓关闭城门,轧轧启动的吊桥又隆隆放了下来。
辎车平稳地从吊桥驶过,朝城中的国宅区驶去。所谓国宅区,便是咸阳城中大小官员和有爵贵族的府邸区域,和中山王城的东南坊是一个功能性质的区域划分所在地。
进得城中,正是华灯初上。但见宽阔的街道两边,每隔数十步一棵大树,浓荫夹道,景色宜人。乐毅惊讶地发现,这里街道宽阔,幽静整洁,车马长流,既不冷清也不喧闹,好一派大国气象。暮色四合,街道上两旁的风灯高高挂起,灯火通隆,仿佛白昼一般。
辎车在一座客栈前停下。老乐池和乐毅下得车来,但见客栈门上牌匾上书“国宾驿馆”四个大字。街灯照耀下,三开间的大门敞开,迎面一道绘有山河图的壁影挡住了门外的视线。门口肃立两男两女四位黑衣仆人,远远看到他们便向他们有礼地一躬。
樗里疾忙上前召唤道:“这两位是他国来的贵客,我前些日子来知会过的,教你们店东的好生伺候。”
“是。”四位迎宾的仆人齐声恭敬地回道。
“嘿嘿,今晚老相就迁就一晚,下榻这里,我明日便带老相面见秦王,如何?”樗里疾爽朗笑道。
“但听樗里子安排便是了。”老乐池回道。
听完他们的对话,两位男仆人便快步将马车驱往客栈的后院,两位女仆便领着老乐池和乐毅绕过壁影,朝里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