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桃、忆柳正要过去,陆长卿、陆长陵这时却都穿了睡衣睡眼惺忪地跑了出来。
原来陆长卿从睡梦中惊叫着痛醒,到底还只是孩子,忍不住哭出声来,陆长陵睡得正香,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到,也跟着哭起来,一众侍女、仆婢皆人心惶惶聚在大堂,两位少主跟前只有采薇等三人守着,三人好奇心起,偷偷溜走去看那木桶中的孩童,是以两人只穿了贴身小衣,便跑出来一径过来找母亲。
梅如曼和念桃一人搂了陆长陵,一人抱了陆长卿,念桃早已泣不成声。卿、陵两个孩子却不知当下到底发生了何事,见娘亲满脸是泪,哭声非但没有止歇,反倒更响。
秦光煕再也忍耐不住,三两步抢上前来,一把抓过腰牌,神色凛然道:
“我秦光煕受爷和主子厚恩,决意誓死守护主子和少主安危,绝不敢独自偷生苟活。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一个“忠”字,一个“义”字,死则死尔,若是叫我秦光煕做个不忠不义、贪生怕死之徒,是万万不能够。我秦光煕堂堂男子汉,自愿一死以报主子大恩,你等众人若是留下,便是我秦光煕生死相随、肝胆相照的朋友,若是选择离开,我秦光煕非但不敢嘲笑一声,而且要诚心实意祝愿他一生福顺安康。你等愿意和我留下来保卫梅花坞的,就站到秦某左手侧,选择离开的,就右边请。”
秦光煕说完,把腰牌掷在右手侧地上,自己则向左跨了一步。
平素陆之鼎和梅如曼皆是厚待下人,家下众人皆是受过他们恩惠的,又见秦光煕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尤其是十几个年轻家仆,被说得热血沸腾,立时三刻挽起袖子大跨步站到左手侧,众人见状,纷纷跟了过来。也有三五个胆小的,犹犹豫豫地想站到右侧,思量半晌,又觉不妥,站在原地,只觉自个儿身子太大,又怨爹娘把自己生得手脚忒也大了些,真恨不得将自家身子缩成小蚂蚁,立在右侧谁也瞧不见。
秦光煕爽朗一笑,弯腰拾起腰牌,往那打头站在原地的辛六手里一塞,道:
“你们几个去吧,好好活着。”
说完便不再看他们,向梅如曼拱了拱手,领着愿意留下来的人,大踏步走出大厅,拣选趁手兵器并巡视布防去了。
大堂里的众人早已看呆。
梅如曼望着秦光煕渐渐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辛六等人,转头吩咐幻桃:
“幻桃,你去库房取些银两…咳咳…给他们一人五十两,”又掉转头冲辛六等人和颜悦色道,
“你们日日在皇家当差,也许出去后就不愿再进皇家门了…咳咳…到了大魏国,不愿意再伺候人的…咳咳…就拿这些银子或做点小生意或置几亩薄田…咳咳…好好活着吧。”
幻桃听了,蹙眉应了声,虽则不情不愿,但还是谨尊主命,正欲挪步去办,却被辛六拦住:
“姑姑且慢去。”
辛六说完,扑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向梅如曼磕了三个响头,将腰牌依旧放回桌上,站起身,一言不发,慢慢退了出去。余下几个也都磕了头,未受银两,跟了出去。这几人当天连夜出发,由紫菱山安全到达大魏国,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秦光煕、布雷等人带着一众仆婢除了日夜替班巡防外,还将布雷进梅花坞的那条暗道又粗粗布置一番,希望至少让对手不能够随便进出梅花坞。只可惜这里无人懂得机关暗器的布置法门,不然梅花坞好歹又可多坚守一些时日。
时间转瞬即逝,梅花坞风平浪静,安静祥和,竟没有一丝危险的征兆。
秦光煕带着众人巡防不敢有丝毫怠慢,梅如曼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反倒一切如常,只是每每看到陆长陵、陆长卿,想想他们小小年纪就要蒙难,心中实在不忍,不免唏嘘伤感。
毕竟还是孩子,丝毫没有嗅到大人中间那种恐惧紧张的味道,也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陆长卿和陆长陵依旧像往常一样,做完日常习射攻读的功课后,便嬉笑打闹,没事时也会跑到林廷赫之子榻前,模仿着御医的姿势,轮流用小手摸一摸人家额头,看还发不发烫,每次刚触及到,便“哎哟”“好烫好烫”地惊叫,手瞬间弹开去。
林家孩子在御医和凝梅丹的调理下,病情渐渐有所好转,人在第二日上方才醒转过来,只是过不了一刻,便又昏昏睡去了,清醒时倒也陆陆续续吐露出一些话语。
原来这孩子姓林名少城,正是林廷赫之子,年方六岁,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林婉柔,问他父母情况,他只说父亲外出多日未归,还说母亲苏蕙身子不便,一直待在家中,很少外出。
梅如曼推断这苏蕙多半是即将临盆了,想到这里,不免又替这素未谋面的女子捏了把汗。问他是如何遇见追风的,他却连连摇头,那语气倒像是在昏迷后才被追风救起的,根本不知道追风是何许人,再问他是如何昏倒的,林少城突然大叫一声“妹妹”,便又昏了过去。
梅如曼本欲让辛六等人带林少城一起离开的,只是一则这娃娃余毒未清、身子虚弱,经不起路途颠簸折腾,二则紫菱山实在异常险峻,身体健硕之人攀爬过去尚且千难万险,实在不易,更何况带着这样一个昏迷不醒的孩童,她并不了解辛六等人,万一所托非人,想到这里,只得作罢。毕竟是友人之子,先救活再说,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又能不能闯得过梅花坞这场大劫难,就要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到得第三日,河对岸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到让人怀疑那报讯的布片是对手故布疑阵,要梅花坞上下处于精神恐怖之中。
简单地用了点午膳,梅如曼忽而想到尚有一事不妥,道:
“问柳,你带两个稳妥的人…咳咳…去墨羽轩收拾检点一下爷的书信。”
问柳不解其意:性命尚在旦夕之间,怎的主子让做这等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
迎上问柳疑惑的目光,梅如曼淡淡一笑,慈爱地看着陆长卿兄弟,反问道:
“与爷有书信来往的,有许多人尚在朝为官…咳咳…这些书信如果落入新帝手中,那会怎样?”
问柳连道“糊涂”:新帝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最忌惮的便是前太子、当今闵王,若是拿到这些书信,必然会大做文章,将这些人皆列在诚心支持前太子人的名单上,那扶苏国朝堂之上,可想而知,将是一场多么可怕、多么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闵王岂不是会更加孤立无援、处境岂不是更加岌岌可危?这些书信,当然还是彻底毁了的好!
“左右无事,我也随姑姑走一趟吧。”念桃刚伺候长卿兄弟俩吃完饭,正要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忙赶着回了一声。
“我也去!”
“我也去!”
梅如曼自生产后身体一日坏似一日,于照顾孩子份上有心无力,倒是念桃体康身健,奶水又足,同时喂养兄弟俩尚绰绰有余,竟是挑下了大半照顾孩子的重担,是以兄弟俩跟念桃更亲近一些。这墨羽轩正是陆之鼎的书房,长卿兄弟听得要去父亲书房,那地方自打他们记事起便锁着,实在好奇,遇此良机,当然不肯错过。
梅如曼点点头,看着念桃、问柳二人带着长卿兄弟走得远了,方才携忆柳去找秦光煕看御敌部署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