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柳方才替那孩子换衣服时,匆忙中隐隐记得那孩子确有佩戴一物,只是当时急着施救,并未细看。当下进去看视,果不其然。
梅如曼这才断定这必是林廷赫之子了。
原来当日陆之鼎还贵为太子时,外邦使节来朝,曾进贡太子府两套小小羊脂玉佛。一套是有三尊,最大的有一节拇指那般大小,最小那尊只有小手指甲盖那般大,个个纹理细腻,刀工精湛,触手温润凉滑,遇到肌肤,便会冬暖夏凉。这些倒都还在其次,妙的是前两尊玉佛像底座下都设有一机括,那机括的形状恰与下一尊佛像头部形状吻合,依次打开,较小的两尊竟然可以藏进最大那尊佛像肚子里,最小一尊的底座又刚好和最大那尊底座严丝合缝,简直是巧夺天工之物。另一套则共十二尊,样式机括与前一套一般并无二致,最小的一尊和前一套最小的那尊一般大小。
梅如曼初嫁于陆之鼎时,陆之鼎将那十二尊一套的玉佛特地摆于卧房,既能够增添闺阁情趣,又暗合多子之意,闲时也好博得美人一笑。
后来陆之鼎赠林廷赫焦尾琴时,听闻他有一子一女,便将那三尊一套的佛像也赠予了他。他二人皆是情深意重之人,对方赠送的物件必定珍而重之,既是给他孩儿的,他必然会让孩儿日日佩戴以表重友思友之意。
梅如曼思忖着,这林家到底惹上了何等麻烦,以致这仇家让追风和布雷都感到棘手,难以应付。正自陷入沉思,只听得秦光煕道:
“若只是林家被江湖仇家追杀那倒无妨,不过,事情蹊跷的很,江湖中人穿着官家衣服,只怕宫里和江湖中人勾结,那梅花坞就不得不防了……“
秦光煕话音刚落,庭院外突然一阵嘈杂喧闹之声,一个唤作阿生的侍卫踉踉跄跄跑进来,禀道:
“主子,不好了,河对岸来了好些……人……”
“人”字甫一出口,阿生便一口鲜血喷出,扑倒在地,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布雷蹲下身子探他鼻息,竟是断气了,查验伤口,除了腿上中了一支两寸来长的小箭外,浑身上下却再无其他明显受伤痕迹。
“好奸贼,竟敢在梅花坞用毒!”布雷找阿生身上伤口不着,便一口咬定对手施毒害人,大声嚷嚷起来。
“官兵在梅花坞自然不敢放肆,江湖中人做事,当然不用束手束脚了。不过,”秦光煕顿了一下,俯身朝阿生背部心口处摸去,起身时,手心里多了一只带血的梅花镖,接着道,
“不错,阿生并非中毒,杀死阿生的,是心口的致命一击。”
说到这里,秦光煕便停下不语了。梅花镖他自己早已用得炉火纯青,绝无虚发,中了他的梅花镖的人,绝没有一个能够生还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上的梅花镖,正是布雷钉在那瘦子双脚上的其中一只。他怕布雷难堪,遂紧紧攥住,不与众人知晓。
布雷听了,绝对想不到梅花镖一节,连忙扒开阿生衣服,果见他背部心口处有点点血痕,不禁对秦光煕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佩服。
“师傅,您真高!啥都逃不过您老的法眼。俺算是服了!”
布雷自打迷上梅花镖,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便自认是秦光煕的徒弟,他是个粗鲁汉子,私下不讲究什么礼节,虽然他年龄比秦光煕要大上几岁,当众却是一口一个师傅叫个不停,尊师重教得很。
布雷话音刚落,巡防副执事贺子方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庭外,欲要张口,身子却轰然倒地,就此再无任何声响。布雷再去验看,竟然又是登时毙命,贺子方一脸恐惧,大张着眼睛,竟是死不瞑目,他和阿生一样,浑身上下并无明显致命伤痕。
布雷学着秦光煕的模样朝贺子方背部心口处摸去,却一无所获,便一脸茫然地扭头看向秦光煕。
秦光煕此刻却盯着那枚短箭出神:既然对手可以轻易将梅花镖钉在阿生心口,又何必再多次一举射此一箭呢?或者是对手先放支毒箭射倒阿生,再在心口处拍上梅花镖,要以牙还牙以示威慑?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贺子方的暴毙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秦光煕一言不发,将贺子方身子翻转过来,伸手去到他胸前,果然又摸到一枚梅花镖,秦光煕依旧紧握在手里,布雷忙凑过头去看,见贺子方心口处的那血痕形状都和阿生的一模一样,惊得张大嘴,半天合不拢。
秦光煕虽则若无其事,心下却是骇然:阿生武功平平,不声不响地背后中招,那没甚稀奇,倒是贺子方,他在一众侍卫当中功夫算是不错的,却无法避开对方从正面掷过来的梅花镖,更兼对手掷镖手法如此精准,哪里像是官家手段?“鬼见愁”的手段他领教过,包括大魏国“剑封喉”,但凡大内高手都是一个路数。
他自己掷这梅花镖,虽是得益于年少时一次偶然机会、遇见的一位江湖高人的指点,但也还是苦心琢磨练习许久才到现今这个程度。掷暗器明显是江湖上的手法,若非是顶尖高手,怎会将别人的独门暗器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既是高手,那阿生腿上的短箭定是有其他用意。
谨慎起见,他撕下一片衣衫,再次俯身,垫着衣衫把那枚小箭拔了出来。那箭并无特别,只是箭身比普通小箭轻了许多。折开来看,那箭身原来是空心的,里面藏有一条卷着的白色小布片,一看便知是匆忙之中,从衣服上撕下的,那布片毛边的一角尚有半朵刺绣粉荷,打开看视,上面却是蘸血写的几个娟秀小字:
“梅花坞大难在即,三日之内必有灾祸,速作打算!“
秦光煕不知报讯者是谁,遂将布片递给了梅如曼,当下把梅花坞路径已泄的担忧说了。梅如曼捏着布片沉吟半晌,侍立在侧的念桃,脸色瞬间惨白,喃喃道:
“陵儿卿儿还这样小……万一,万一……”话未说完,她眼里已是泪光盈盈。
“放心,陵儿卿儿会没事的。”梅如曼抚一抚念桃的肩,柔声安慰道。
正在此时,外面一阵骚乱声,伴着巡防执事徐德祖低低的呵斥声。未等梅如曼发话,幻桃一径走出去一看究竟。
不消一刻工夫,看视回来的幻桃,脸色甚是难看,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回禀道:
“主子,外面又死了几个侍卫。”
梅如曼眼睛发涩,叹口气,吩咐将这几人厚葬,多送一些抚恤银两给他们的家人。幻桃领命,正待出去,却被秦光煕叫住。
“幻桃姑娘,外头死去的侍卫,是否一共六个?”见幻桃点了点头,秦光煕又问:
“这六人是否都是正面心口处受到致命一击?”
幻桃心下奇怪,怎的他竟好似已经看过现场一般?幻桃当下摊开手掌,露出一段食指大小的枯枝,那枯枝上尚且沾有血迹:
“这六人除了心口处插着这样一截枯枝外,身上再没其他伤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人’,适才杀了他们一行八人,他们便也来取了我们八名侍卫的性命;适才那八人皆因脑门中了梅花镖而毙命,他们便在侍卫心窝处给以致命一击——又是江湖上的手段。”秦光煕不欲增加众人的恐惧,便把另一层意思隐了下去:对方利用枯枝便能毙人性命于无形,实在可怖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