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卿睡眼惺忪,听了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霎时欢呼雀跃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跟随师傅出发了。
秦光煕师徒二人晓行夜宿,一路平安无事。陆长卿自打出生,从未离开过梅花坞半步,沿路的风土人情,他都倍觉新鲜,拉着师傅问长问短,秦光煕也不觉厌烦,一样样地耐心解释给他听。
待得行到第三日傍晚,到了一座山下。那山巍峨莽莽,主峰高耸入云,夕阳之下,看着尤为壮丽。山脚下零零星星分布着一些低矮的茅草屋,十户人家倒有九户房屋上方冒出袅袅炊烟。陆长卿仿佛闻到有稻谷的清香,情不自禁吞咽了几下口水,摸了摸肚子,抬头看向师傅,师傅却抬头望向山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虽然一闪而过,却刚好落在陆长卿眼底。再定睛看时,师傅脸上神色却变得复杂起来,说不上来到底是高兴还是伤感。秦光煕不等陆长卿开口,道:
“卿儿,漭砀山到了。只需再等三日,三日之后,便是月圆之日,那时就可以见到你娘亲、陵弟,还有你的母亲了。现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找一户人家借宿。”
陆长卿听了,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傅日日看天并非看天,而是看月亮算日子。月圆之日,那便也是团圆之日,掐掐指头,可不是就要到八月十五了,马上就是中秋了,他自是欢喜异常,登时精神抖擞,随同师傅投宿去了。
秦光煕早和陆长卿说知梅如曼的嘱咐,二人一路上虽然依旧以师徒相称,但是当下却令陆长卿自称姓梅,在兹南国来犯扶苏边境时不幸和父母走散,师徒二人四处漂泊,来到此处。
秦光煕师徒借宿的这户人家只有夫妻二人,现下却是妻子一人在家,丈夫外出打猎未归。那女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小巧,肤色白嫩,中等姿色,看上去甚是和蔼可亲,饶是如此,乍一见秦光煕还是唬了一跳,以为是打哪儿跑出来的野人,砰的一声就吓得关上了门。及至第二次敲门,敲了许久,那女人方才犹犹豫豫重新开了门。
原来秦光煕自梅花坞脱险,这小半年时间却未理胡须,是以满脸风尘、胡子拉渣,加之二人衣衫褴褛,也难怪会吓倒人家。
那女人见了陆长卿倒是极为欢喜,陆长卿甜甜地喊了声“大姐”,那女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笑道:
“你师傅喊我大嫂,你却喊我大姐,可不是乱了辈份了,以后还是喊我婶子吧。”
自此,那女人却是对陆长卿更加百般疼爱,见他饿得很,忙将平时自己也舍不得吃的精细米面拿出来,张罗着活面做饭。
秦光煕问那女人讨了她男人用的洗具,将自家收拾妥当。女主人拣选一套她男人的旧衣让秦光煕换了,因她从无子嗣,所以挑了一套他男人小一点儿的夏日汗衫褂子给陆长卿当袍子穿。
二人全身焕然一新,那女人也备好了一桌饭菜,见秦光煕与前简直判若两人,自是吃惊不小。她出门看了一回,笑道:
“不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秦光煕这边刚道声“叨扰”,那边陆长卿早已狼吞虎咽开来,这一日赶路赶得紧了些,倒有大半日没遇着打尖儿的饭馆儿,二人饿了有大半日,不消一刻,竟如风卷残云般将一桌饭菜一扫而光。
秦光煕觉得甚是不好意思,正欲开口说些客套话,这时男主人掀帘子进了来。只见这男人魁梧伟岸、膀大腰圆、浓眉大眼,右肩扛一把红缨猎枪,左手空空如也。
那男人天没亮就出发,在漭砀山转悠了一圈儿,却一无所获,他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回来却见一个俊俏后生正和妻子说话,又瞥见桌上的茶碗饭碟,气更不打一处来,也不问清缘由,那红缨枪一横,握在手中,挺枪就朝秦光煕刺去。那女人大惊,想要阻止,却苦于自己不会武功,只能站在边上干着急,嘴里嚷道:
“你这死鬼,一大早出去,回来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好没羞地净喝干醋!”
那男人哪里听得进去,一把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招招皆是刺向秦光煕要害。他哪里会是秦光煕的对手?秦光煕当下并不还手,只是连连避让,又怕女主人担心她男人,遂一手使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将他的红缨枪轻轻拨去,另一手轻轻朝那男人背上拍了一拍,那男人便跪在地上起身不得了。
那女人哭笑不得,忙上前开解分明,男人这才作罢。刚才又饿又渴,秦光煕还没来得及问主人姓甚名谁。当下互通名姓,原来这男人祖祖辈辈世居于此,以打猎为生,因为他家屋前有棵大榕树,复姓欧阳,所以祖父给他取名欧阳榕。此地名叫漭山村,欧阳榕的妻子张英却是隔壁砀山屯的。
陆长卿连日赶路又困又累,一直强自支撑着打起精神,这边一经解释清楚,他嘘口气,腿眼便不听使唤了,张英早在外间铺好被褥,张罗他歇下了。这边三人寒暄毕,张英洗手再做羹汤,备了几样小菜,烫了一壶酒,秦光煕又重新落座陪欧阳榕喝上几杯。他们乡野之人,自没恁多讲究,张英也侧身坐定,问道:
“榕哥,今日又没打到?”
欧阳榕呷了口酒,回道:
“可不是!连续七天了,再这样下去,日日没有野味儿下酒,嘴里都要淡出鸟儿啦!”
秦光煕见欧阳榕脸有忧色,想他山野之人,自然靠山吃山,没有猎物,只怕长久下去,吃饭都有问题,于是问道:
“现今正是水草丰美、猎物频出的时节,欧阳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言辞甚是诚恳,语带极是关切。
“唉,这要从七天前说起了。头一****在西山猎到好大一头獾猪,就拎了和我家婆娘去砀山屯看望我岳丈岳母,结果刚进屯就遇上一桩怪事。我岳丈家住在屯东头,我和婆娘打屯西头过,结果你猜看着什么?
那屯西头一溜连续十户人家都挂上了白幡,你想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巴掌大的地儿十个人说没就没了也就罢了,还是齐打伙儿一股脑一块儿没的,要说这事不奇怪,谁相信哪?
后来到了我丈人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屯西头的张大嘴去山里打猎一夜未归,这十户人家的顶梁柱就结伴去山上寻找,也不知道山里头发生了什么蹊跷事儿,非但张大嘴没找着,那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反倒齐齐从山上跌落,立时三刻就断了气,身上除了滚下来时树枝石头留下的刮痕,却也没有其他伤痕。”
“这几人死得奇怪,就没人肯上去一探究竟?”
欧阳榕又闷口酒,道:
“十个大活人登时就没了,谁还敢上去送命?”说到这儿打了个嗝,似怪似嗔地瞟了眼张英,接着道:
“纵然有几个胆子大的不信邪硬要上去,也被爹娘媳妇儿死活拉着不准去啦!这样一来二去,大家越传越邪乎,说是山里头住着专吸年轻壮汉阳气的鬼怪,那些倒了霉的人家,怕不吉利,没奈何,将尸身尽皆火化了。”
“欧阳兄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传言,只是和嫂子夫妻情深,绝对不会以身犯险,是以只在近山处狩猎。想来那些猎物也异常聪明,它们怎肯在人群村落附近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