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咳咳…你,你,这是要拿你自己的性命,拿卿儿的性命作赌注吗?”梅如曼声音颤抖,这时陆长卿依偎在念桃的怀里睡得正香,念桃闻听此言,不由自主地将陆长卿抱得更紧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下言犹在耳,光煕不敢也不会忘。我秦光煕答应过的事,誓死方休。待得渡过此劫,届时我们在漭砀山下碰面,七日七夜之内,若是我未将卿少主毫发无损交还你手,秦光煕便是天地不容之人,届时必自刎谢罪。”
啊,漭砀山,那是太遥远的记忆了,那是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也无法忘记的地方,在那里也曾有过一次七日七夜之约,那里实在承载了太多的人、太多的故事。种种往事一齐涌上心头,梅如曼百感交集,出了好一会儿神,方才回到现实。
梅如曼从念桃手里接过陆长卿,紧紧抱了一会儿,拍拍念桃的肩膀,道:
“放心,秦将军说可以,那便一定可以。卿儿一定会平安无恙的。”念桃哪里听得进去,眼含热泪,直摇头说不,却不敢违拗,只得默默遵从。眼见着秦光煕抱着陆长卿要走出去了,梅如曼忽而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管碧色笛子,拿在手中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藏于陆长卿怀中,道:
“当日爷说过,见此笛如见他本人…咳咳…今日我便把它交给卿儿…咳咳…此次卿儿若能化险为夷…咳咳…就有劳秦将军将这笛的来历讲给他听…咳咳…等他长大了,让他拿着此笛去找他的父亲…咳咳…万一,万一,万一爷已不幸遭难…咳咳…就让他务必将此笛奉还云水涧林家。”好容易把要紧的话说完,梅如曼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众人却听得再明白不过,现下屋里就躺着一位林家后人,主子却不直接将笛还于林家,定有别的深意。可见授笛是真,主子有意要将陆长卿改立为世子也是真。陆长陵不知所踪,主子此举,无异于已将她的亲生儿子和死亡划上了等号,对于她,这该是何等艰难、何等心痛的抉择,可是,除此之外,也再无他法,这样大概是最好的选择吧。众人皆是默然不语,又听得梅如曼嘱咐道:
“秦将军,卿儿太小,少不更事…咳咳…只怕到了江湖上要受罪吃亏…咳咳…待得卿儿醒来…咳咳咳咳…莫忘了告诉他,让他姓梅、姓吴、姓秦姓什么都好…咳咳…就是不要让他说自己姓陆…咳咳…见了官兵……”话未说完,梅如曼一阵剧烈长时间的咳嗽,几乎要把肺部咳穿。
众人不知就里,秦光煕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于是替她说道:
“见了官兵,就称官爷;见了长者,男的要叫老丈、老爹,女的要叫婆婆;中年男子就喊大叔、伯伯,年轻些的就叫兄台;女子不问美丑、不问年岁,一律叫姐姐。”
梅如曼一边咳嗽一边点头。那还是梅如曼年少时,调皮任性,最爱缠着父王梅琅,闹着要出宫玩耍,梅琅最是宠爱她,却不过,只得准了,并派少年秦光煕随同护卫,临行前,便是这般嘱咐她。梅如曼现在才深切体会到父亲的殷殷爱女之心,只是今日再听到这番话,情形却大是不同,不免伤感一回。
且说秦光煕准备妥当,抱着陆长卿刚到庭院门口,就遇上了程啸天一行,却见他们个个狼狈不堪。凌、何、玄三位女子衣服被烧得破烂不堪,倒似是一块紫、一块白、一块红、一块黑拼凑而来,那烧焦卷起来处,露出雪白的肌肤来,她三人虽是江湖中人,但到底是女子,均是双手抱胸,拱肩缩背,幸得脸上被烟灰遮掩,不然恐怕早羞红得无法自处。程、路、童、谭等人的状况更是惨不忍睹,阮次山躺在地上,却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怕不成了,那程啸天半蹲在他身侧,听他嘱咐身后事:
“我阮次山来这里,本是要替天行道,不意非但无功,反倒竟把自家性命折在了这梅花坞。程三哥福大命大,必然能逃出生天,若是程堂主他们已经把那物什拿到手,还请程三哥朝这梅花坞的方向烧上两柱香,浇上几口酒,也好让次山高兴高兴,也不枉次山为了它拼了这条命。”说完,阮次山看到程啸天点头,便断了气。
程啸天等人看秦光煕抱着一孩童走近,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段、童、谭等人尽皆持剑向秦光煕刺来。秦光煕并未还手,一边避开剑锋,一边冷冷笑道:
“原来,江湖上净是些糊涂脓包!”
程啸天听他说得好没来由,强行喝止住众人,也不问话,只拿眼瞟了秦光煕一眼。秦光煕视若无睹,继续抱着陆长卿大踏步往前赶,边走边道:
“你们杀了我,便算为阮次山报了仇,自己却死在了这里,你们的仇又要谁替你们报?只有活着出了这梅花坞,你们想找谁报仇、想杀谁那还不容易?现下只有我怀抱的这孩子能救你们,你们现在和我为难,便是和你们自家性命为难。”
“放屁!要我们欠你人情,从你手底下活命,休想!”程啸天怒吼。
“救不救你们是我的事,活不活是你们的事。再说我又没求着要救你们。你们自便。”
秦光煕走出庭院那一刹那,仿佛听见有孩童的啼哭声,像是长陵,再侧耳细听,又没有。秦光煕摇摇头,怕是疑心生暗鬼了。当下不再多想,亦不管身后那一道道愤恨的目光,只在心中默默完善脱身之法。
陆长卿早已睡醒,睁眼便是满目火光,满身都是尿骚臭味儿,又惊又怕又恶心,差点儿喊叫出来,却被秦光煕示意噤声。陆长卿向来对秦光煕这个师傅又敬又怕,便硬生生地把所有的字眼都吞回到肚子里,乖乖的任由师傅摆布。
秦光煕拣西南侧一火势稍小的地方停下,放眼看去,敌船尽皆靠岸,把湉水河这侧河岸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船上的人却并不上岸,依然不停地对着梅花坞加大火力。火力虽猛,射程、火程却都有限,因此,梅花坞燃烧的速度并不快,火势也并不十分大。秦光煕冲着中间主船上那黑面男子道:
“闵王世子在此,阁下便请暂且熄火,验明正身。如若无误,便就此交于阁下,任凭处置。”
那黑面男子道:
“秦兄果然不是愚钝之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正说的是秦兄这样的英雄。”说完下令暂且停止火攻,便派身旁那奇丑男子过来验视。那奇丑男子刚上得岸来,秦光煕身后幽幽传来一句低低的恶狠狠地唾骂:
“果然是奴才命!竟是个苟且偷生的主!”
秦光煕识得那是童姓汉子的声音,当下不动声色,道:
“这位英雄且慢。有句话我还要问清楚。秦某此番举动,已然背上了卖主求荣的恶名。既然背上了这名声,秦某绝不能不明不白地背着,我不得不为自己求得些利益。敢问阁下,秦某此番有何奖赏?奖何官何职?又奖黄金几何?白银多少?”
话刚说完,陆长卿那满是鄙视、满是吃惊、满是不解、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直直射到他的脸上,秦光煕心里刺痛,这时背后有剑锋声响,秦光煕听声辨位,头也不回,一手用力箍住陆长卿,一手反向弹出,只听得身后一个女子“哎哟”一声,向前踉跄两步,便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