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还在继续。还是那个女人。她的头发全白了,面如梨花。
“去哪里?”她问,那语气就像是我说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一样。我停下脚步,榆木手杖在地上击起一丛尘花。
“就在这里。修筑以诺城。”
我猛地惊醒,头痛欲裂。然而和上次一样,我记不得梦中人的脸,甚至连我自己的脸也不记得了,只隐约知道内容,也许是从前生活的某种投影。
“醒了?”一个冷清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我才注意到医生还在房间里——他一定是在这里守了整夜。此刻他正立在窗前,几乎算是背对着我,晨光称得他侧颜的轮廓格外精致。
他的指间夹了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嗯。”我用被子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瞄他。他慢慢走过来,眼下两抹乌青,表情也一成不变,然而我却莫名紧张起来。医生高深莫测地望了我一眼,我更胆怯了。
自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我要面对什么。
“你——”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拉长,好似在思考如何开口,“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迷茫地重复道,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好像没有名字,我就是我啊。医生眨了眨眼睛,用铅笔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记忆缺失。”
“叫你雨果怎么样。”他淡淡地建议道,那样子绝对不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只好怯怯地点头答应了。
“请不要把我赶出去。”我小声说,想起来那个女孩,那些流氓,还有可怕的铁壳乌龟,不寒而栗。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看似铁面无私的医生居然难得地微笑起来。虽然冰块没有彻底融化,但至少不那么尖锐骇人了。
“如果你愿意去洗个澡的话,可以留下来。”
我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大片的污渍和脏兮兮的手,脸“噌”地一下红了。
但我觉得医生的家对我来说充满了危险:那里全部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比如没有叶子的小树,会唱歌的盒子,还有能囚禁人的大箱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衣架,音箱和电视。我小心翼翼地光着脚绕过客厅,生怕被那个箱子吃掉。医生盯着我看了许久,终究叹了口气。
“你等一下。”他温柔地说,转身从门前拿了一双拖鞋。“坐下。”
我乖乖听了他的话。他蹲下身子,细细看着我腿上的伤疤。那是不久前的意外造成的,没有完全恢复,但也远远不像新疤痕了。
医生顿了一下,把拖鞋轻轻套在了我脏兮兮的脚上。当时我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温柔起来是让人无法抗拒的。
“我在这里呢,别怕。”
“我没有怕。”我倔强地仰起脸,脚趾却不听话地蜷成一团。
“你看看你。”医生把我带到一面镜子前,轻声说,“脏得像只花猫。”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一张相当年轻,最清俊而最接近永恒的面孔。我的头发和瞳孔漆黑如黑夜,眼廓是完美的鱼形,鼻梁直挺,弯眉毛和饱满的嘴唇让我显得相当有魅力。我稍稍转动骨节,侧过脸去,脖子的线条圆润流畅如希腊雕像,奇特而变幻莫测的光泽在颈窝处微微闪烁。
我惊叹地眨眨眼睛,一切都好,除了脸色过于苍白,这是我见过最美好的肉体之一。但感觉很奇怪,这么……陌生。我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雨果?”医生看我出神,轻轻唤了一声,我过了许久才想起这是我的新名字。“水好了。”
“哦!”我如梦初醒,立刻开始动手脱去脏兮兮的上衣,我的身体比我想象中更健壮一些,那几块腹肌足以让我引以为傲了。医生在背后轻轻咳了一声,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很僵硬,表情也怪怪的。
“你也要一起吗?”我不解地问,最后一件衣服应声而落。
医生的表情更难以描述了,他一言不发地向我摆摆手,接着快步走出去,连浴室门也忘了关。怪人。我慢腾腾地脱下鞋子,水珠落在我的额头上,睫毛上,唇珠上,又顺着眼角和下巴流淌下来,再至腰间,直至脚踝。热气蒸腾,仿佛能洗尽一切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