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睁开眼睛,呼吸都变得不均匀起来。
一股强烈的内疚感油然而生。医生对我这么好,我却忙着算计他,甚至做出那样下三滥的事情——罢了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安慰自己,要是被他发现我半夜偷偷摸摸溜出去,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凡人,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然而在内心深处一个极小的声音却不停提醒我:其实像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或许离开才是最有良心的选择,对他来说也最安全。但我却故意装作听不见。也许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已经对现在的生活有了一丝不该有的眷恋。
时针很快指向十一。我迅速穿戴整齐,悄悄溜进客厅。灯还亮着,玻璃杯里不出所料已经空空如也,医生手中捧着《人体解剖学》,斜倚在沙发上,已经睡熟了。我瞥了一眼书封上没了脸皮的人类面孔,不禁打了个寒颤。看这种书,晚上不做噩梦才怪!就算作为一个怪物,我也敢打赌说,医生的心一定比石头更冷更硬……我笨手笨脚地从他衣服口袋里翻出钥匙,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开,也不忘折返回来替医生盖件衣服。再次从楼上窗台跳下去有点太引人注目了,毕竟十一点也不算很晚,外面灯火通明。
只有为数不多的地方是昏暗的,只剩星光照耀的。我像猫一样悄然走在污水横流的黑色巷子里,巷子的尽头,红色和蓝色的灯光疯了似地闪烁不停,路旁那座哥特式建筑的顶端嵌着几个闪亮的金色大字:银月俱乐部。不断有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女人从大门那儿踉踉跄跄,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他们经过我身边时,我能嗅到药品和酒精的味道,以及,一种糜烂腐败的气息。
这些天我花了不少功夫去了解这个世界。我很快便判定,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被上帝遗忘的地方”。这栋建筑,这个角落,无疑是我目前为止所能找到的最佳狩猎场所。因为来这里的人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即使以后能想起来,我的愧疚感多多少少会比上次轻一些。我低头审视自己片刻,努力收起眼底的贪婪,一脚踏进了光怪陆离的舞池。我不会跳舞,周围的人群疯狂扭动腰肢,个个打扮得很奇怪,这让我的灰色风衣和Lee牛仔裤与周围环境越发显得格格不入。至少一打穿着很“节俭”的金发女郎在舞池中央的高台上妖娆热舞,中间的一个女孩则利用一根细细的钢管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不雅动作,引得一群坐在外围的糙汉子挥着满胳膊的刺青嗷嗷叫好。
露脐装,纹身,兔女郎。我不动声色地往舞池对面挤着,尽量躲开一个个投怀送抱的短装女孩,心中生出一丝丝懊悔——来这种地方,简直是对我纯洁人性的泯灭。更让我惭愧的是,我居然还把那支脱衣舞津津有味地看完了……没办法,我或许不是人类,但我是个男人啊……
他们喜欢的那些药品味道都很呛,我不喜欢。人类吃那些东西对身体肯定不好,我吸食他们的血液也会难受。然而这里面很多人身上都有那种令我厌恶的味道,因此尽管有许多下手的机会,我也一直按兵不动。年轻人啊。我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地开启了老态龙钟的思考模式。看看他们的眼神,充满欲望和血色,他们中间任何一个家伙都有可能比我更可怕。
终于穿过拥挤的人潮,我向着酒水区小跑几步,想独自清静一会儿。不料一只长满长毛的手臂从身后袭来,肉乎乎的手掌轻佻地拍了下我的腰。
“小弟弟,未成年人独自来这种地方可不好哟。”
我不悦地回头,只见一个长得像狗熊一样强壮愚钝的男人正狂妄地向我眨眼睛,周围的小喽啰全部跟风哈哈大笑,那声音让我觉得十分刺耳。
“……”我紧握拳头,几欲动怒。忽而想起前些天的那出惨剧,立刻冷静下来。
这次不能再出差错了。
我冷冷勾起唇角。吸血者的魅力来自于他们本身,最好的狩猎方式就是以自己为诱饵。他们的音容笑貌,对人类来说,无一不是致命的毒药。既然有人自寻死路,我不介意尝试往天堂,或者地狱推他一把。
“……”我强忍住心头的反感与不快,拉下帽子,刻意缓缓把脸转向明亮之处,又做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们……”我装出气结的样子,好像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也不算是装,我的内心早已是勃然大怒了。他们在看清我的那一瞬间,所有笑声便戛然而止。他们的眼睛像是被钉在了我身上,再也不能挪开。很好,我暗暗微笑,不出我所料。今天有人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