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舒服地窝在天台的椅子上,一手拿着我的成绩单,一手扶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把头埋得更低了。
“看来,”他不紧不慢地说,又像是在强忍着笑意。“数学,27分。嗯?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好吧。”我闷闷地答应道,不想抬头看他的表情。那些该死的学校,居然没有一个愿意录取我。实在丢死人了,我觉得我会羞愧致死的。
“过几天……”医生说,然而后面的话我没能听清楚——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猛击着我的胸口,同时胃里翻腾起无法抑制的疼痛。我蓦地站起来,弓着腰踉跄地冲向洗手间。来不及多想,我抓着水槽的大理石边缘,青筋暴起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大概把前些日子吃进肚子里的所有东西全吐干净了为止。胃部的绞痛几乎让我窒息,只隐约觉得医生的手一直顺着我的脊柱向上揉推,那使我好受了许多,不久便渐渐平静下来。我哆嗦着拧开水龙头,把嘴角残留的污物洗净,双手支撑着身子缓缓直起腰,镜子里的我原本就苍白的脸颊褪已然尽了血色,水珠顺着我的睫毛滴滴滑落。医生立在我身后,表情略显呆滞意外,半晌,他轻轻把我拉向自己身边,揽住我的肩,我才意识到他要扶我。
“我没事。”我哑着嗓子,尽量大声地对他说,不过听上去不怎么可信。医生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我半搀半抱地弄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路过橱柜的时候顺手抓了几颗“泰诺”。他用毯子将我严严实实裹住,看一眼被强塞进我口中的温度计,闷闷转身向厨房走去。小声说:
“我去倒水。”
25℃。
医生说过正常人的体温应该是在37℃上下浮动。
我不满地在医生的胁迫下吞了两颗“泰诺”。为了让他相信,我还张开嘴巴让他看:是真的吃啦。医生看我一副不清不愿的样子,又觉得好像也真检查不出来什么其他的症状,只好摇摇头,嘱咐我早些睡。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如果让你天天吃土,总有一天你也会吐的。特别是,肚子空空的时候。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我该想办法吃些东西了。自从遇见医生,十天以来,我的饥饿感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嗜血的欲望也随之越来越重了。
“哎哟。”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吃痛声。是医生,他被自己领带上的夹子刺破了手指,血珠悄无声息地渗出来,一阵奇异的香味儿随之飘散开来。我眼瞳一缩,两颗尖锐的吮齿险些破皮而出。仅凭意志,我拼命屏住呼吸,直到医生开始用蘸酒精的棉签给伤口消毒,那味道才勉强被盖住。
那是我闻到过最美味的血味儿,像锈和盐,带着点淡淡的尼古丁味儿。
我转过脸去,眼底的黑暗比以往更浓。看来觅食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紧迫,刻不容缓。我想这种行为很原始,更适合被称为“捕猎”。
我有一个计划。
趁着医生洗澡的空子,我蹑手蹑脚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安定。医生曾经说过若我晚上实在睡不着,没办法时才可以吃这个。我旋开盖子,思索片刻,倒了两颗投进他每晚睡前必饮的苏打水中。药片很快便溶解了,这些大概足够让他睡好一阵子了。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拿起笔,在便利贴上恶作剧般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并把它贴到了玻璃杯上。当浴室的水声停止时,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伸伸懒腰走向卧房,还故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静静侧卧在床上,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医生一定是在读《枞城报》。然后是水杯轻轻落在松木桌上的声音。我听见医生呼吸一顿,心一下子提起来,生怕他发现我做的手脚。不过他好像只是发现了我贴在杯子后面的那个丑兮兮的笑脸,因为接下来就是胶纸被撕下来时发出的轻微的“哧啦”声。
最后医生轻轻推开了我房间的门,吓得我赶忙闭上眼睛,装作早已睡熟的样子。一双精致的手覆上我冰凉的额头,掌心的温度对我而言已算是火热了。像是照顾小孩子一般,他替我把腰间的被子提至胸口,盖住肩膀,又关了台灯,才悄悄退出去。我隐约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