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平长十郎走出了孤岛,令手下的侍从将那些获救的俘虏带上他那艘帆船后起锚往大陆驶去。不到一个时辰,帆船已靠近内陆海岸。
当松平长十郎令水手们将船划入码头时,本地官府的官兵和百姓们早就黑压压地挤了一大片翘首以盼。船刚一靠岸,那些获救的年轻男女哭喊着奔上岸和他们的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一个身穿官服的官员走上船来对松平长十郎拱手说道:“松平大人这次解救了我县上百名人质,本官作为本地的父母官代他们谢过松平大人了!”
松平长十郎鞠身说道:“很荣幸救出他们。请大人上报贵国皇帝。”
那县令道:“一定一定。本官已在驿馆略备酒水,请诸位下船接受本县百姓的款待。”
松平长十郎一时听不清对方说什么,这时一个精通汉语的侍从在他耳边轻声告知对方的意思后,松平长十郎深鞠一躬说道:“谢谢,在下还有事情办。”那县令一听,没有勉强,拱手与松平长十郎告别后下了船。
就在松平长十郎欲下令水手起锚离开时,一个侍从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奉行大人,有一个女子不肯走。”松平长十郎跟着那侍从走过去一看,正是他从斋藤道吉手里解救出来的那名绝色美女。只见这绝色美女趴坐在甲板上,面无表情,岸上那些与亲人团圆的哭喊声好像和她毫不相干一般。
松平长十郎朝那女子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船已靠岸了,请小姐下船回家去吧!”那女子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呆呆地看着船舷。松平长十郎以为自己说的蹩脚汉语她听不懂,便对那翻译的侍从说道“堪平,你来和她说。”
那名叫堪平的侍从领命后蹲下用汉语对那女子说道:“小姐,你已经自由了,请你下船离开,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那女子却依然木然坐着不加理会。
松平长十郎轻叹一声,道:“罢了!暂时留她下来吧!堪平你去给这位小姐准备一间仓房。”
堪平皱眉道:“可是,奉行大人,我们的食物不够了。这船上二十多个人,我们的食物本来就吃不了几天了!”这话说得松平长十郎满脸的愁云——的确是食物不多了。松平长十郎在国内也是寄人篱下,领地早已被织田家抢占,这次出使明国还是毛利家资助的,现在已是捉襟见肘了。正欲令人将这女子赶下船去时,瞥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悯;想想也是自己的同类将她摧残成这样的,心里又多了几份内疚,便大声对堪平喝道:“笨蛋!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堪平只得领命而去。
松平长十郎命令周围的侍从和水手不得骚扰那名女子后下令起锚扬帆起航。
翌日一大早,松平长十郎起身光着脚走出船舱时,看见那位女子正趴坐在船舷上木然望着一望无垠的海水,遂上前说道:“怎么了?这海景很美吧?”那女子依然无动于衷,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的碧波。松平长十郎呆呆看那女子一会后叹道:“你真的很美,在下出来没见过这样美的女子。”——依然是毫无回音。
松平长十郎在那女子身边坐下后说道:“请问小姐芳名?家住何方?”——照旧是毫无回音。松平长十郎自我解围地说道:“小姐美貌非常,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很抱歉没有及早把你从恶人手里救出来。”不出意料,依然是没有任何回应。松平长十郎猜想她经历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后心智已经失常,心里甚是怜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那女子说道:“大海的深处景色更美,天是蓝色的,海水也是,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蓝色盖子把你盖在中央一样。可惜我们不能离海岸太远——真是麻烦呢,到处是海盗,还有巨浪——你们管我们叫‘倭寇’对吧?哈哈!其实这些海盗大部分不是我国人,而是贵国人——不管是那国人,总有恶人好人的,对吧?”——依然是没有任何回答。松平长十郎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算了,大概你也听不懂在下在说什么。”说着好奇地顺着那女子视线望去,只见万里碧波之上一大群白色的海鸟飞翔在海面上捕鱼。忽然想到自己如今身在异国他乡飘零,松平长十郎不由得有些感慨,从怀里掏出一支尺八(一种竹制的竖箫)吹了起来。瞬间,苍凉凄美的箫声四散开来,许多侍从和水手停下手里的活儿竖起耳朵入迷地倾听。
松平长十郎吹得正入巷,无意间瞥见那女子空洞的眼神亮光一闪而过,心里想道:“是了,她喜欢这乐声!”于是更卖力地吹了起来。只听得箫声婉转幽美,旋律扣人心扉,如飞舞的花絮飘满海面;海浪的低语和海鸟的脆鸣仿佛都在为这动听的声乐和韵,众人不由得听痴了。
这样过了几天,帆船直向北行。那名女子不管白天黑夜,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的船舷上趴着呆望着海面。
松平长十郎每日都在他身边吹那支尺八,却再也不见得那女子有任何反应,不由得疑心她已经疯掉了。可仔细一想,这女子除了每日呆坐在船头,也没其他异常举动,侍从送去的食物也吃,只是不开口说话。松平长十郎断定她内心创伤难以治愈,任何的劝慰只怕都是徒劳,只盼每日里为她吹奏几曲能使状况有所好转。
一日,松平长十郎照例在那女子身边吹奏尺八时,忽然看见海面远处一大片白雾快速往帆船这边移动过来,便停下凝神看着那白雾。不久后,那一大片白雾靠近帆船,却让松平长十郎看得倒抽凉气——这哪里是什么白雾?!却是巨量的海鱼飞跃海面往前逃命般移动而去。
“快放下风帆!拉倒桅杆!快,快!笨蛋,快点!大风暴要来了!”松平长十郎在船上奔走着大声对那些水手下命令。众人刚依命行事后不久便隐隐得听隆隆声传来,定眼一看,却是两丈多高的海浪在前方出现。
“菩萨保佑!”松平长十郎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猛地想起那女子,连忙向船头奔去,果然见得那女子仍呆坐在船头,慌乱的人群仿佛半点也触动不了她。
松平长十郎蹲下身急声说道:“风暴就要来了,请小姐到仓房避避!”那女子却依然毫无回应。松平长十郎大急,说了句:“在下冒犯了!”说着抱起那女子就往仓房内走。那女子顿时竭力撕喊起来,长长的指甲在松平长十郎脸上又抓又挠。松平长十郎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依然快步往船舱走去。突然间松平长十郎却大叫一声,原来是那女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臂。
“你这家伙——”松平长十郎疼得龇牙咧嘴地把那女子抱进了船舱。这时巨浪已至,船身顿时剧烈地颠簸起来,大起大落间让舱内能摔碎的东西都摔碎了,人趴在船上都无法稳住。那女子惊恐地大喊大叫起来。松平长十郎抱紧那女子紧紧趴在船上,期待着这风暴早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