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父亲也并不是完全瞎白活,小的时候他曾经跟我们张家一个会算卦的爷爷学过一些相术,什么面相,手相,批八字,婚丧嫁娶看日子,尽管只学了一点皮毛,但如果不是内行就凭父亲那张嘴净说一些相卦专业术语,外行人根本就看不出他的道奉深浅,究竟说的对还是不对。
猛地见到久别重逢的好友父亲心里的高兴劲儿自不必言表。他乐呵呵地拿出一块布铺到地上,拉住臭子的手就让他坐。臭子也不客气,更没把他的身份跟这块破布的不相称而当回事儿,盘腿儿就坐了下来。
臭子说:“有德,巧啊,没想到能子这儿碰到你,你还算起了卦,呵呵.”
父亲叹息一声,说:“嗨,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自从日本人来了,咱老百姓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今儿皇军来,明儿皇协军又来,今天让你交这个,明儿又让你交那个,现在村村都让日本人搜刮的缸底儿朝天,我不出来做点小买卖一家老小吃啥?”
臭子似乎也有同感,不由得也叹了口气。
父亲问:“臭子哥,你不是跟俺大爷大娘从咱村搬出来在城里开布庄店吗,这咋又穿上了这身衣服啦?”
臭子“嗨”了一声,无奈地把他几年来的情况变化跟父亲说了一遍。
原来,臭子刚来城里,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他爹娘先后都病逝,买卖也黄了,他没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也没脸回村,他一不会任何挣钱的手艺,二爹娘又不在没了依靠,他总的活着吃口饭,没办法,经人介绍他才穿上了这身挨骂的汉奸皮。
臭子本姓高,大名金武。沁河村人,小时候他跟父亲常在一块儿玩耍,平时,高金武出了家门就进了我家,父亲出了家门就进了他家,两个人形影不离,一块儿到地里割草,逮知了,一块儿下河洗澡,好的跟一个人似得。
那时候,二叔小不点儿,他也跟在他俩身后一步不离,他俩干啥他就跟着干,他俩上树逮知了,他就在树下等着,他俩到沁河洗澡他也洗。日本人没来之前,高金武爹会做生意,就把村里的房子变卖变卖举家搬到城里做起了布庄生意。后来高金武就跟父亲断了联系。
今天,父亲见到高金武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怎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现在世道变了,虽然高金武还是高金武,从表面看没啥变化,说话依然不分彼此,但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他会不会有变化这是父亲担心的关键所在。
高金武跟父亲聊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说:“有德老弟,别摆摊儿啦,今天我做东,咱到前面的一品香饭馆喝两盅,叙叙旧。”
这会儿父亲正有棘手之事等着办,他哪有时间喝酒?于是他就摆手说:“不行不行,一家人还等着我挣钱糊口呢,没时间喝酒。”
高金武并不知道父亲还在为救人的事没有眉目犯愁,他死活非要跟父亲坐坐。面对高金武的盛情,父亲有点儿不好意了,他想了想,忽而有了主意,他想,喝酒吃饭正是打探宪兵队情况的好时机。于是便同意,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咱哥儿俩有年头没见了,今天俺做东,没好有赖,俺请你。”
“那那行,”高金武说:“我好歹是侦缉队队长,每月都有大洋挣着,今天就的我做东,你要再争就是看不起我。”
父亲和高金武并排向酒馆走去,并趁跟高金武说话的间隙偷偷向江排长和二叔摆摆手,那意思,等会儿回来再说。
一品香饭馆生意还挺红火,还不到中午饭馆里就上了人。老板在柜台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算账,店小二忙着招呼客人。店小二一看父亲和高金武来了,喊了声:“二位客官来了,楼上请。”
高金武专门要了个雅间,酒菜很快上齐了。父亲先敬了高金武一杯,算是对高金武做东致谢,然后笑着问高金武在日本人那儿混的咋样?
高金武骂了一声,也没有隐瞒,就把他当了侦缉队队长,给日本人当差经常受气,走在大街上常被人骂汉奸,自我坦白地说了一大堆。
父亲一听高金武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刚才他担心高金武死心塌地给日本人卖命的戒备之心“刷——”放了下来。他笑着安慰高金武说:“臭子哥,只要咱不做坏事就行,在哪儿不是混口饭吃,你看我穷的都算起卦了,你就知足吧,有你这个哥在日本人那儿混事儿,说不定以后你老弟我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父亲给高金武连连戴高帽儿,高金武听得哈哈直笑。高金武端起酒说:“有德老弟,有事你就说话,只要不让我得罪中岛九仁,其他的事儿绝对没二话。”
“此话当真?”父亲试探着问。
高金武一本正经地回答:“你看,我还能骗你还咋的。”
有了高金武这句话父亲心里就更有了底。当他刚要跟高金武说秘密话,店小二上来送茶水,父亲急忙停住了嘴,往窗外瞅了瞅说:“这城里还真乱。”
高金武听了父亲这句话,似乎想起了啥事,凑近父亲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吧?昨天也不知谁胆大包天到宪兵队救人,都还带着这个,”高金武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手枪的模样,而后又说:“还打死打伤了四个小鬼子,把宪兵队闹得鸡犬不宁.”
“有这事儿?”父亲故作惊讶地问。
“有,这还能有假,打死打伤的小鬼子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呢。”
“杀的还少!”父亲不知是激动还是仇恨鬼子,他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高金武不白给,他马上就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猫腻,小声问:“有德,听你这话这事儿跟你有关?”
父亲没想到高金武会把这是跟他联系在一起,马上摆手小声说:“臭子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话要是叫日本人听见了,你老弟俺这条小命儿可就毁在你嘴里了。”
高金武一看父亲被吓得颜色更变,马上一笑,说:“有德,你别害怕呀,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怀疑你的意思,我想就你那胆子也不会干那事。”
父亲虚惊一场,定了定神儿,端起酒杯把话题一转,就跟他聊起了小时候的往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人越聊越近乎,越说越投机。父亲一看时机到了,于是就仗着胆子把这次来城里的目的跟他说了出来。不过,他没敢跟高金武说救人大闹宪兵队的事,只说是他为这个亲戚急的都上了好大火,看他有没有办法把人救出来?
虽然父亲没说出大闹宪兵队的事,但高金武凭着这几年在世道上混的经验,马上就猜出夜闯宪兵队的人就是父亲带着人干的,只是高金武不真心给日本人一条心,所以才没把窗户纸捅破。他叹了一口气,表情阴沉地说:“****的小鬼子把守的可严呢,像你亲戚,他不管是误抓还是该抓,只要进了宪兵队只有两条路,一,投靠他们,二,就是死。”
“臭子哥,你是侦缉队队长,啥事儿再难办?”
高金武从小就是个爱听好话的人,今天父亲一直给他戴高帽儿,高金武听着好听话亢奋劲儿就来了,把酒一端说:“行,有德老弟,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我想想办法。”
“臭子哥,俺就指望你了,你可得给俺当成一回事。”
辞别高金武,父亲和江排长抱着希望就回了村,没过两天,高金武便化装改扮回到沁河村,一见父亲面就把一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他。他说中岛九仁要枪毙朴金熙。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父亲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高金武。思忖了片刻,父亲问清了刑场地点时间就送走了高金武。高金武一走,他马上跟江排长开了个小会,会上,父亲大胆提出了一个想法。
江排长一听父亲想冒险救人,马上就否决了他的方案。
二叔天不怕地不怕,他望着江排长毅然决然地说:“江排长,俺大哥的想法绝对能行,眼下俺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大哥的主意能行,就这么办吧,再晚了您那位战士可就.”
“行,就这么办!”江排长终于同意了父亲的意见。
梅儿一听说要救八路军战士,尽管他跟朴金熙素不相识,但她知道父亲和二叔认准的人绝对是好人。所以就缠着父亲死活非要去。
二叔别看是二杆子脾气,他看到梅儿执意要去,他也没办法,哥俩儿只好答应了梅儿的要求。
梅儿按着父亲的安排,今天一大早来到村外特地打扮了一番,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型,又把结婚上花轿穿的枣红色旗袍拿出来换上,来到指定地点又往脸上抹了点儿胭脂粉,再看梅儿真就应了那句话,“人靠衣,马靠鞍,三分人像七分打扮”,她这一捯饬俨然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父亲让梅儿这样做是为了吸引鬼子兵的注意力,在他们下手之机更安全快速地把人救下来。
二叔瞅了一眼梅儿,那意思你真好看。梅儿有点儿羞涩,她没跟二叔搭腔,只用眼神告诉二叔,俺过去了,然后转身来到不远的一处高坡上,找了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父亲给梅儿选择的这个观察点地势高,居高临下向大路张望可以一目了然。
高金武说的这个荒岗子因为有很多坟地,传说这里经常闹鬼,平时很少有人来,除非到了上坟的祭日才会有人结伴而来。今天不是“鬼节”当然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满地的荒草布满了高高低低,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岗子。
他睁大眼睛继续往车上瞅,车上只有七八个鬼子兵站在车厢上东张西望,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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