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在村北树林子里看见沁河村村西浓烟滚滚烈焰沸腾,还以为龟本放火烧了谁家的房子,当他听说龟本把我爷爷和一百多口乡亲活活烧死在水井里,性情爆裂的他当场就气的昏死过去,多亏身边的人及时给他按人中穴实施抢救他才苏醒过来。他稳稳心神,站起来撒腿就往村里跑,一口气跑到了那两口还在燃烧的水井边,一边用力扑打火苗,一边往外挖刨我爷爷。
我爷爷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二叔跪抱着爷爷的尸体潸然泪下。乡亲们无不落泪,他们都在骂龟本的惨无人道和恶劣行径。二叔被父亲劝住了哭声。二叔咬着牙,攥着铁拳,突然叫喊:“我一定要杀鬼子报仇!”二叔的吼声仿佛一头愤怒的雄狮,啸声犀利无比,回荡在井口上空。
那年,二叔二十三。二叔性格长相酷似张飞,他生性好斗,跟本村拳师贾万田练武佛汉拳十载有余,练出了一双铁拳头,拳头硬的就像铁榔头,一拳就能把一块砖砸个粉碎。所以,村里人都喊他张有财,而是称呼他“张铁锤。”
二叔是村里的乡丁,他不仅枪法拳脚好,而且还善打“神弹子”。他有个奇特的弹弓,弹弓是用两条牛皮筋,一根树杈子做成的。有一年,就是因为二叔有了这个神奇的物件,有一天深夜,不知哪来的十多个土匪来沁河村夜入民宅强抢财物,他就用弹弓子“啪啪啪..”连打多发弹子把土匪打得蒙灯转向,土匪一声“扯呼”仓惶逃走。
乡亲们看到二叔用弹弓打跑了土匪,保护了他们的财产,纷纷对他竖大拇指赞赏。二叔一高兴,后来又发明了一种奇特的射击物,把普通的弹子改成了细腻的沁河粘泥做弹子,我们村南这条沁河有一个特点,就是粘泥焙干后硬度坚硬,跟石头一样。二叔把射击物两头又安上了两厘米长的钢钉,他戏称“枣核镖”。这样的射击物一旦打出去不仅杀伤力大,而且打得还远。
就说龟本到沁河村找五个鬼子兵那天,把村子折腾的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二叔在村外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擅作主张,带着田明礼,三妮子等人回村偷袭龟本,他的“枣核镖”一出手就打伤好几个日伪军。虽然二叔打死打伤了几个日伪军,但也给沁河村带来了祸端,致使龟本杀死了一百多口人。
龟本走了以后,一连好几天,凡是有罹难亲人的家庭都来到那两口井挖刨自己的亲人,辨认清之后怀着悲痛的心情把尸体“请”走,又含着眼泪让亲人入土为安。
目睹着被烧坏的村庄院落,有人就到我家找二叔,说是他带头领着人打死了五个日本兵,让日本人祸害的村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二叔站在我家大门外的台阶上,横着眼说,谁再胡说八道他就揍谁!
有人还埋怨:“当初就不该打死那五个日本兵,这倒好,五个日本兵让咱村一百多口抵了命,还有这房子,这划算吗?”
有人不爱听,认为他们胆小怕事,就驳斥发牢骚的人说,日本人骑到咱脖子上拉屎你就甘心情愿挺着让他们欺负?
一时间,村里说啥的都有。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啥话也甭说了,咱们能活着就是万幸,人活着还要生存,日子还要过下去。我看那,一时半会儿日本人是不会再来了,咱们就安心收拾家吧。”
大伙一听也只能这样了,房子已经被烧了,你不再盖房子全家老小住哪儿?于是,乡亲们就开始下手重建家园。有的亲戚送来了木料,有的送来了砖瓦,有的全家老小都来帮助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和知己亲戚盖房垒墙。家里没有了生活用品,桌椅板凳,也是社会人士和有爱国心的亲朋挚友省吃俭用捐献一些,由大家选出来临时负责村里事务的我父亲分发。沁河村在一片百废待兴中才开始恢复重建。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1938年春天。这时候,小麦到了返青季节,乡亲们开始下地松土浇水,他们都盼望着今年有个好收成,卖了粮食好把去年借亲戚朋友的钱还上。所以,夏粮收成的好坏就成了乡亲们的希冀。
然而,这一切对二叔来说似乎不那么重要,这两天他总是心神不定,干啥也心不在焉,心里好像有啥事儿似的。父亲作为大哥也不好意思过多打听二叔每天都在干啥,毕竟二叔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他的自由了。所以,地里的活全由他和母亲起早贪黑默默地忙活。
这天黄昏,人们刚从地里回来,沁河南岸,也就是距离沁河村一里之地,通往武安,涉县的公路上,突然几声枪响,枪声听得很近,也很清晰,枪一响村里马上一片骚动,乡亲们又开始惊恐不安。
有人就到街上打听:“诶,听见没,南边路上响枪了,咋回事儿?”
被问的人摇头说:“不知道。”
“怪了,这日本人打枪干啥?”有人不解地问。
“该不是日本人又要朝咱村来吧?”有人开始担心鬼子兵又来祸害沁河村,目光炯炯地望着沁河桥头。
村南就是沁河,宽宽的沁河宽的地方有上百米,窄的地方也有三四十米,河水顺着沁河桥潺潺流淌,至于这条河从啥时候开始形成,沁河村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条沁河从村南流过流到滏阳河,又奔了天津卫。
很多年以来,沁河村就流传着这样的民谣:
沁河水啦啦地流,
沁河岸边度春秋,
沁河长来沁河宽,
沁河两岸好风光
我坐船来你看景,
一觉醒来到天津
..
从这支民谣可以看出当时的沁河是怎样的一幅美景。可能因为这条河,我们村而得名“沁河村”,人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沁河边,有水的时候划船吃鱼,无水的时候筛沙卖钱,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沁河人。
河南边不远就是1920年,由民国北洋政府募捐社会款项修建的邯武公路,公路北就是沁河,沁河上坐落着一架砖石结构,宽四米,长20多米的古桥,过了桥就是沁河村。
“来就来呗,怕他们干啥?”说话的是村里的乡丁三妮子。他走到人群中,眼望着南边的方向,双眸射出仇恨的目光,忿忿地说道:“小日本儿再来咱就跟他们干!”
“对,咱房子都让****的小日本儿给烧了,怕他个吊!”
一个老汉赶紧摆手让大声说话的人小点儿声,说甭再招来日本人。
“大爷,就你胆小,你怕俺不怕!”乡丁田明礼似乎不赞成这位老汉的说法。
在场的人一看是田明礼,大部分人多对他竖起了拇指,赞成他的说法,认为他有骨气。田明礼瞅瞅在场的人又说:“自古有句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小日本儿也害怕咱跟他斗,只要咱们有敢于跟****的日本人斗,他们也会害怕咱。”
“对!跟****的干,让他们害怕咱!”有人说。
“干就干,包子,俺跟着你,你咋干俺就跟着你咋干。”三妮子说的“包子”是田明礼的小名儿。那年,田明礼还小,邯郸闹旱灾,一个春夏没下一滴雨,就连从未断过水的沁河岸边也干枯的寸草不生,庄稼更是颗粒未收。他饿得要死,是邻居送来一个舍不得吃的包子救活了他。为了感激包子的救命之恩,后来田明礼父母就把他的小名儿改成了“包子”。
不过,三妮子也有原名,他原名叫马春,由于他小的时候爹娘连生了两个小子后就开始盼闺女,结果他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生下马春。他爹一着急,不要了。于是就把马春当成了闺女养,取名“三妮子”。
人们你一声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骂着日本鬼子,同时也静静地听着南路上的动静。
父亲在家也听到枪声,他忐忑不安地想着那阵枪声。
天很黑了,二叔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进院就冲着上屋问:“娘,今儿晚上吃啥饭?”
上屋,奶奶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稀饭窝头.”
“又吃稀饭窝头,早都吃腻了还吃,”二叔不高兴地说:“娘,你就不能做点儿好吃的?”
“啥好吃的?”奶奶说:“你又没把金山银山搬回来,有啥好吃的给你做?有啥功劳了?还挑三拣四的.”
“就凭俺杀了日本.”二叔刚说了半句急忙就捂住了嘴,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回头看看我们门口,一咧嘴不吭了。
晚了,父亲已经从二叔的话音里听出了问题,他把门帘一撩,张口就问:“老二,你刚才说啥?”
二叔一看父亲,赶紧说:“没说啥呀。”
“不对,你刚才说日本..到底是咋回事?”父亲咄咄逼人的目光把二叔吓得不敢正眼瞅他,扭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黑子蹲在院里大喘粗气,它刚才跟着二叔回来的,可能是跑的累了,舌头吐的长长的,望着我和父亲。
“回来!父亲叫住了二叔。
二叔一看父亲把他喊住,就不高兴地问:“大哥,你咋问起来没完,到底你想问俺啥事儿?”
尽管二叔装的若无其事,但他的脸色早已告诉父亲他心里有事。父亲盯着二叔,问:“老二,你刚才说日本人,到底咋回事儿?你要不说,今天别想吃饭!”
“大哥,你想让俺给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