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南边公路上枪声是不是你招惹的？”父亲问。
“啥枪声？”二叔拨楞着脑袋，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打着马虎眼说：“俺刚才出去到村北遛狗去了，这不刚回来，不信你问黑子。”
“废话！黑子能替你说话呀？别装糊涂，说实话，枪声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俺俺俺，俺不是问你，哪儿响枪了？”二叔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不正面回答枪声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
奶奶在屋里听他们哥儿俩在院里高一声低一声像吵架，其中还有父亲骂二叔的声音。奶奶就出了屋，她站在台阶上打听又为啥吵架？
父亲用眼一斜楞二叔，说：“你问儿子，他干啥啦？”
奶奶虽然有点儿老眼昏花，但她从父亲的说话口气和二叔那慌乱的脸上观望，马上就猜出二叔又在外面不知惹了祸，她的脑子不由得就“嗡——”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爬上心头。
前些年，二叔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事，不是打架就是捣蛋毁了人家东西，弄得我爷爷奶奶没少替他给人说好话，为这事我爷爷曾经把二叔吊起来打过几次，我奶奶也曾经有好几次不让二叔吃饭，就这也没能压住他的野性。
我简单介绍一下我家的情况。我父亲跟我大姑是我亲奶奶所生，后来，我奶奶故去，我爷爷又续弦娶了我现在的后奶奶，生下了我二姑和我二叔。虽然哥儿俩同父异母，但哥儿俩感情很好，二叔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把他当成家里的宝贝疙瘩，脏活累活从来没让他干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二叔到了二十来岁，由于我爷爷奶奶管教的严，时不时敲打敲打他，渐渐的，他的心性就收敛了不少，这几年我爷爷和后奶奶才省下心来。然而，我奶奶没想到二叔今天竟敢一个人去偷袭日本人，马上就发起火来，一边骂，一边撵着二叔在院里就打。
父亲看着奶奶撵着二叔打也不管，母亲看不下去，怕奶奶气出病来就急忙拦架。拦了半天才奶奶总算住了手，指着二叔说：“窝头稀饭今儿你也甭先吃！饿死你拉倒，省得你老在外边给家里惹事儿！”
二叔委屈地回了自己屋，把门“咣当”一关，院里立刻静了下来。
自从二姑跳了沁河，后来又龟本烧死了一百多口乡亲和我爷爷，二叔就暗暗发誓，只要有他三寸气在，他一定要杀鬼子报仇！后来，他几次到孟庄龟本的兵营转悠，想寻机杀死龟本，但都由于龟本兵营防守严密，他又摸不清情况就没下手。后来他转念一想，这样不行，就是有机会杀了龟本也会引起驻邯旅团长谷口的怀疑，谷口第一个就能猜到是沁河村人报仇杀死了龟本，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沁河村的父老乡亲。
从打二叔改变了主意，他就开始在村南的邯武公路上寻找下手机会，因为这条公路上常有龟本的小马车路过往回拉粮食货物。经过几天的情况摸查，二叔发现龟本的拉粮车一般都是天快黑的时候往回返，而这个时候恰恰又是黄昏，这个时间点儿下手是个绝佳之机。
今天黄昏，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到了邯武公路，身上带了田兴山留给他的那把一撇机手枪。第一次行动二叔心里没底儿，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更不知道能杀几个鬼子兵。他翻来覆去的想着的时候，西边的公路上还真来了九个鬼子兵，赶着三辆大马车，车上装满了粮食，“悠悠哒哒”扬鞭而来。
鬼子兵坐在小马车上，有的哼着哭丧小调儿，有的摇头晃脑得意地抽着烟，好像是专门做给二叔看的。二叔一看鬼子兵那副德行气得他顿时燃起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他恨不得几步冲上去“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杀死这几个鬼子兵。但他马上又冷静下来，劝诫自己不要盲目行动。他躲在路边荒草遮盖的土堰下，先用黑纱布蒙在脸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撇机。
黑子趴在二叔身边，它是二叔从小养大的一条爱犬，由于它全身毛发黑色溜光，全身没有一根杂毛，二叔就给它起名“黑子”。黑子很通人性，二叔叫他干啥它就干啥，比如，叫个人，送个东西，他都能办到。好坏人只要让它用眼一瞅准能判断出来。它瞪着炯炯的目光，警惕地一声不吭，只等着二叔一声令下冲上去死咬鬼子兵。
一辆，两辆，三两，等最后一辆马车从眼前走过，二叔瞅准时机突然“啪”一枪射过去，只见一个鬼子兵没吭一声像个装满粮食的麻袋，“扑腾”摔到了路上。
几个鬼子兵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吓了一跳，立刻惊慌起来。其中一个喊道：“有人偷袭，有人偷袭..”
几个鬼子兵急忙拿枪四处寻找打枪人。由于没有看见目标，几个鬼子兵不肯罢休，端着枪像贼一样，开始到路边的荒草去搜寻。
这时，二叔又看准一个鬼子兵，“啪”，又一发子弹射过去，快要到他面前的鬼子兵应声栽倒。这回，鬼子兵终于看见了目标，只听鬼子小头目一指草丛中蒙面的二叔喊道：“在那里，追上去抓住他。”
二叔正为打死两个鬼子兵得意忘形，没有注意到一个鬼子兵已经从他侧面摸过来。黑子发现了，“嗖——”一跃身窜了上去，一口咬住了那个鬼子兵的手腕，甩着头就上了鬼子兵的身上，鬼子兵一受疼这才发现一条狗，疼得他“啊——”叫喊起来，撒手扔了枪。
鬼子头目发现二叔还带着狗，就向黑子开枪的，其他的鬼子兵冲过来抓二叔。二叔本来还想多杀几个鬼子兵，可一看鬼子兵上冲上来眼看就要被抓住他。情急之下，他一打呼哨，黑子两耳一竖，听到主人在叫它“扯呼”，立马丢掉鬼子兵随着二叔就进了一望无际的庄稼地。
鬼子兵不甘心放走二叔，一边跳沟越树追，一边“哇哩哇啦”地喊叫。他们那能追上二叔，只见二叔施展陆地飞腾法，“蹭蹭蹭”一会儿就没了踪影。鬼子头目一看二叔没了，只好命令鬼子兵停止追击返回马车边，把不知死活的两个鬼子兵抬上马车回了孟庄。
天很晚了，父亲端着一碗稀饭，两个窝头来到二叔屋里，把碗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儿地说：“饿了吧？”
二叔正在用一根香头儿往自己的左臂上烫着“香疤”。他已经给自己立下一个规定，每杀一个鬼子就在左臂上烫一个“香疤”，让这条胳膊替他记住从现在开始他究竟能杀多少鬼子。他看也没看父亲，拽过一条被子把头一蒙，堵气睡起了大觉。
父亲坐到椅子上，说：“你还赌气，有功啊？”
“俺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杀几个鬼子，替咱爹和二妹报仇。”二叔说着翻身坐起，不服不忿地又说：“你不想报仇还不让俺去，算啥事儿？俺不服.”
“谁说我不想报仇？我比你都恨小日本儿。”
“拿你还说俺？”
“不说你你万一再去弄出事儿来咋办？”
“俺一人做事一人当，怕啥？”
“小鬼子是一帮野兽，他跟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父亲阻止二叔杀鬼子，并不是怕龟本多么凶狠，而是怕二叔毛毛愣愣杀不了几个鬼子再给沁河村招来灭顶之灾。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年多，乡亲们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盖起来的房子，炕头还没暖再让龟本再给烧了，乡亲们咋过？父亲想着，在屋里徘徊着..突然他又问：“你是不是拿着老村长的枪去的？”
老村长给二叔的那把一撇机是邯郸镇政府专门发给每个村村长防匪护身用的，还有几个乡丁使用的汉阳造，也是让他们维护村里治安和防匪用的。那次保护八路情况紧急，田兴山就把手枪给了二叔，一直在他手里。
“拿出来，”父亲说着从二叔被窝底下那出那把一撇机，枪口还散发着子弹出膛的味道。
奶奶进来了，坐在一边看着父亲手里的手枪，半天一句话也没说。
父亲说：“干啥事儿不能冲动，光靠胆量不行，关键要有谋略。你要真想报仇也不是现在，现在最关键的是咱沁河村不能再死人，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有保全大伙的性命才有报仇的本钱，老二，你听着，只要龟本一天不走咱就有机会报仇？”
尽管父亲说了这么多，奶奶听得频频点头，但二叔心里多少还有点儿不服气。
“你就没一点儿记性！”奶奶指着二叔说：“一天天就知道给家里惹事儿！听你大哥的，不能再出去惹事儿。”
父亲嘱咐二叔说：“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跟外人讲，能记住吧？”
二叔用眼翻愣翻愣父亲，吭哧瘪肚地回答：“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