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龟本强征了部分村民的耕地,那些失去农田的家庭就没了赖于生存的依靠,吃饭也成了大问题。家里有强壮劳力的家庭不得不找一些长满荒草的荒地开荒种点儿粮食,但那些荒地都是从未开发过的不毛之地,如果有雨水配合长出庄稼苗来还能多少收点儿粮食,一旦遇到旱天不仅长不出粮食,甚至连种子也得搭到地里。为这事村民们不知流了多少泪。
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两年多来虽然他很同情那些失地村民的苦境,但由于兵荒马乱,人心整天处在惶恐之中度日,他一直没能想出办法帮他们排忧解难,这是他认为对不起村民的地方。
不过,最近他有了主意,他想开一个香烟作坊,把那些失去耕地的村民组织起来让他们都来干活,等卖了香烟有了收入就给他们开工钱,既解决了他们的吃饭问题,又能安抚民心,让大伙的心凝聚在一块儿全力抗日。
做香烟对父亲来说并不是啥难事,因为我爷爷早年曾经在我家开过香烟作坊,那时候我家的小日子过得真是滋润,父亲十多岁就像一个小少爷,梳着小分头,穿的长袍马褂让村民好不羡慕。爷爷还给父亲请了教书先生,让他坐在家里就能呀呀念书,要不为啥父亲脑子里的学问比二叔要多得多。
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民国成立不久,各路军阀就开始混战,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邯郸这地方别看不大,谁来到邯郸都想搜刮点儿老百姓的肉皮,老百姓也就没了安生的日子。由于我家的烟作坊做出来的香烟都要靠城里的商店来销售,军阀这一混战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后来几笔香烟生意都赔本儿,爷爷一狠心就把作坊关张,开始在家专心务农。
如今,父亲又想起了老本行重操旧业,打算用自己的独门手艺为失地村民半点儿好事,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二叔听说父亲要办烟厂对他很支持,连夜把我家后院闲着的两件空厢房收拾出来,又把以前废弃的那些做烟的机器翻出来收拾收拾,重新安装起来,试了试车一切正常,父亲就决定择日宏张开业。父亲为了让村民都晓得他开香烟作坊的意图,就在街上张贴了告示,明确说明开作坊是为解决那些失去耕地村民吃饭问题开的。对于有耕地耕种的村民一律不招,同时又明确告知,凡是到作坊干活的家庭有了收入不能到村外花钱买粮食,必须得把钱花在本村去买有耕地家庭的粮食。乡亲们一听,这办法好,都说,这是好女不嫁外村,肥水不流外人田。
做香烟需要从外地购买烟叶,这第一单业务当然就得父亲亲自出马,因为他知道哪里的烟叶成色好,哪里的烟叶货真价实又便宜。
开张的第一天村民都来贺喜了,人们七手八脚帮着把第一批香烟往车上搬运,又望着车向城里走去心里乐滋滋的,心说,还是张有德有材。
第一批“丛台牌”香烟送到邯郸城里几天就被一抢而空。第一笔生意返回钱来扣除成本费,运输费,人工费,净赚了一百块大洋。
因父亲生产的香烟是个新牌子,烟的味道质量都属上乘货色,城里人从来没见过,所以他们一抽上就离不开了,纷纷前来代销店铺抢购。有的商家卖脱了货就主动找上门来要拉货,并且声明,只要有货可拉运费全是他们自己出。
开张讨得好彩头,不仅打工的村民有了生存的盼头,父亲也高兴极了。望着每天大门外来拉货的各种运输车辆,父亲只能加班加点组织人赶活。当然,加班加点的村民也得到了更加实惠的工资汇报。一切都是在悄悄中秘密进行,除了本村人知道,对外谁也不晓得。
给父亲打工的村民有了收入,父亲吩咐那些没有耕地的村民除了生活开销,就给他们搭桥,一个出钱,一个卖粮,双方“鸡蛋换盐两不找钱”公平合理,谁也不吃亏。
打工的村民有了粮吃,不打工的有了钱花,村民都高兴的不知说啥好。那些曾经骂过父亲汉奸的人,无论有没有得到实惠,单就父亲为村民做的这件惠民好事他们还能说啥。
俗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一天,沁河村来了一个生意人,他看见几个村民正在聊天就
走过来,掏出一个烟盒让在场的人看,问,这烟是不是这儿生产的?村民一看烟盒,有人就想说这不是张家生产的丛台牌香烟吗?他的话刚要出口,被其中一个心眼多的老年人拦住,跟他使了使眼色,那意思,先别说,看这个人说话好像是个日本人。想说话的男人看出了老年人眼神里的意思,说,不知道。
父亲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从家里出来站在台阶上给正在问话的生意人相面,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日本人。正在他想着的时候,马二流子过来了。他听说生意人正在打听香烟,马二流子也不问下情,马上张口就说:“你还打听啥呀,眼前站着的不就是烟厂的张老板吗?”
旁边的二叔一听马二流子嘴欠,把父亲主动介绍给了不明真相的生意人,气得他骂着过来就要揍马二流子。马二流子一看二叔又要揍他,这才反过劲儿来,意识自己有多嘴又说错话了,于是撒腿就跑。
村民瞅着二叔和马二流子,一个站在远处对峙,一个站在眼前瞪眼,不由的就都乐了。这样的乐对二叔和马二流子来说已经成了常事。
父亲本来正在给生意人相面,他想看一看这个商人到底是不是日本人,要是,躲他远远的,如果说不是再决定跟他做不做这笔生意。然而,马二流子这么一介绍,父亲不想说话也不行了。只见日本商人望了望父亲,然后来到他面前,向他鞠了一躬,笑容可掬地问:“请问,你就是丛台牌香烟厂的老板吗?”
父亲并没有马上回答商人的问话,而是反问:“请问,你是哪里人,做何生意?”
日本商人一看终于找到了烟厂老板,高兴地自我介绍说,他是日本商人,在邯郸城开了一家株式会社,在城里他看到丛台牌香烟很畅销,就莫名而来打算进一批香烟。
父亲一听说这个商人真是日本人,他马上就提高了警惕,他是不是龟本派来的密探。所以,后边的话也不想再说了,扭头就往家走。日本商人一看父亲没跟他说个子丑寅卯转眼就进了家门,追到门口就敲门,嘴里不停地喊着“张老板”,喊了半天没把父亲喊出来,却把二叔喊了出来。二叔伸手就打,把日本商人打了好几个跟头,骂道:“小日本儿,敲你娘个蛋,快滚,再敲我一拳砸死你!”
日本商人摸着头上的青包,嘴里嘟囔着,太不友好了,太不友好了..说着,一屁股坐到了我家的门台上,好像还不死心,要硬等父亲出来。
马二流子看见二叔回老家,就过来奚落着日本商人说:“小日本儿,甭等了,张老板不会跟你做生意,你赶快滚蛋吧,再不滚张老二一会儿在再出来准把你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几个村民也劝说,让他赶快离开沁河村。日本商人瞅了瞅马二流子和那些说话的村民,又再次往往我家的大门,然后把头一低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停了好长时间,父亲和二叔在家听不见门外再有说话声,于是就开门张望,一看日本商人还在门前坐着。
日本商人听到开门声,扭头看见父亲,马上站起来推门就往里闯。父亲就往外推,商人还往里挤,挤进院找了一条板凳又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说今天让拉也得拉不让拉也得拉,他今天就认定了父亲,也认定了丛台牌香烟。
也许日本商人雷打不动的精神打动了父亲,父亲缓了缓心神,这才说:“你们日本人都抽东洋烟,俺这土造的香烟你们日本人抽不惯,你进了不怕赔钱?”
“不怕的”,日本商人说:“厂长阁下,你请尽管放心,我就是一个商人,你卖货我出钱,我们互利共赢,这有什么害怕的?”
父亲听了商人的坦诚的肺腑之言,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了,他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就想跟日本商人谈生意。
二叔不让父亲搭理日本商人,说:“万一他是日本人的密探,咱这的情况他不都知道了。”
父亲说:“跟不跟他做生意咱跟他聊聊再说,他要真是日本人的探子咱再拒绝他也不晚。”
父亲不仅在灭鬼八仙里父亲是当家人,烟厂他说了更算。他劝住了二叔二次又跟商人了解情况,一聊才知道,这个日本商人叫弘康竹一,真在邯郸城西南庄开了一家株式会社。他是个商人,只要能赚钱他啥买卖都做,日本人的经商头脑精明就精明在来这儿,连香烟能赚钱他都看得见,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四个舅舅也不让父亲跟弘康竹一生意来往,担心被算计。父亲有自己的主意,只要能赚钱,为乡亲们办点儿好事,那怕高空走钢丝他也要试一试。今天他通过跟弘康竹一业务谈判,已经对他有了基本的了解。弘康之一并不像日本军人坏的残忍,弘康竹一这个人对军政大事只字不提。从这一点能多少看出他这个人还是可以交往的。正如父亲所料,在抗战期间,弘康竹一给父亲办了几件大事,这是后话暂些不表,单说他这个人,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后他回了国,在日本开了一个大公司,一九八五年春天二次来到邯郸,通过邯郸市有关部门来到了我家,那时,父亲已经离世。虽然那天没有再见到父亲,但他对父亲依然很怀念,当场表示我家如果有人到日本留学,他会把一切费用包下来,继续保持他和我家的关系。
第二批香烟被弘康竹一当天谈好生意后就拉走了,到城里很快就整车运到了外地,不显山不漏水就赚了一大笔钱。后来,来往多次,弘康竹一跟父亲就混的熟了,父亲终于相信他跟龟本不一样,是一个真正的日本商人。
虽然父亲的香烟厂做得很红火,那些得到实惠的失地村民也都挣了钱,但父亲的抗日依然没放弃。最近听说谷口为了稳定邯郸周边一代的治安秩序,下令龟本对周边所有村庄进行大搜查,要肃清这一带的一切抗日分子。
当时,铁路西就父亲这一支民间抗日武装,那时候刚刚开始跟龟本接触,还没有跟龟本真正暗斗起来,只不过邯武路上遭了几次偷袭,谷口就有点儿担心起来。所以,谷口就命令龟本进行大搜剿。
父亲考虑到沁河村离孟庄较近,担心哪天龟本突然闯进村子大搜查把枪支和弹药搜出来。于是他就组织力量把二叔屋里的炕洞进行了加深加宽,把所有的枪支弹药都藏进炕洞里,实施了枪支集中管控。
没有了后顾之忧,父亲的心情似乎轻快了许多。他一边做香烟,一边跟二叔和宋老师研究杀鬼子的事。
二叔对父亲的生意不咋上心,他一心想杀鬼子,他跟父亲建议,组织灭鬼八仙的弟兄骚扰森岛一回,一来打一打森岛的嚣张气焰,二来给龟本一点儿颜色看看。
父亲琢磨琢磨也是时候了。于是就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午后,父亲带着三妮子,包子,草上飞,宋老师,脸上涂抹了黑锅底,悄悄来到村北庄稼地一片隐秘处,瞅准时机突然向正在监工的几个鬼子开起了枪。
监工的鬼子一看有人袭击他们马上开枪迎战。枪一响,森岛和那些监工就乱了套,因为他们都没有任何准备,父亲这一打森岛和那些监工纷纷躲藏。由于父亲有备而来,几个监工来不及应战,一阵枪声之后,转眼就有两个监工死在了父亲的枪口下。森岛一看两个士兵被不明身份的人突然打死,吓得“哇哩哇啦”直喊叫,举着枪胡乱射击。
二叔正在地里替马二流子干活。这两天马二流子闹肚子不能上工。二叔听到枪声怕劳耕队的乡亲被子弹伤着,就赶紧大喊让他们趴下,又故作惊慌地大喊让森岛他们赶紧藏起来。
森岛躲在柿子树后,仗着胆子冲着枪声方向问:“你们是什么人?”
包子从庄稼地里露出黑乎乎的脸回答:“我们是杀你们这些****的祖宗,灭鬼八仙!”
森岛一听说灭鬼八仙,立刻紧张起来,胡乱放了一阵枪,丢下两具尸体带着其他的几个监工撒腿就往孟庄跑。
庄稼地发出了二叔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