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桌椅摆设和当初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一别经年,石桌、石凳、石床,以及若干角角落落的细节,竟然都一如既往的光洁——龙长老对于爱徒的心意,总是展现的如此含蓄而内敛,就像是当初洪新宇初入山门时,他为他所进行的灌顶仪式一样,那看似平淡无奇的仪式,却隐含了怎样无声的关爱?
由此及彼,洪新宇对于他门下的两名入室弟子,也都展示出了血浓于水般的无私亲情——自从额森被他收入门墙之后,虽然这些年他都没有在山上,额森也没有机会从他那里获得过什么关于术法方面的详尽指导,但这些年来,他留给以及施予他的,却绝对要比其他峰岭洞府门下弟子所获更要丰厚的多!
如今,洪新宇回来了,他所带给额森的,也必将会是他难以想象的意料之外之惊奇:“师尊,这些玲珑剔透的晶体颗粒,是什么?”“魂魄晶石。”洪新宇淡然道。“魂魄晶石?闻所未闻……不知有什么作用?”“服下它,你的灵魂境界将会有很快的提升,如果运气好的话,还会凭空获得一项关于术法的天赋感悟。”
额森张口结舌:“天赋感悟?这世上,竟然还会有功效如此逆天的天材地宝……”“你错了……他不是天地生成,而是由心意凝结——只有心意足够执着,灵魂境界又足够强大,这世上,才会有这种东西出现,这其中的每一颗,都隐含着一个极其悲壮的故事,或因爱、或因恨,不一而足……”“心意凝结……”“爱极、恨极,执着不改。”“……这么多……”“以后,你的术法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时候,你就不会嫌它多了。”额森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师尊掌中那满满的关爱,又谨慎万分的将这些名为魂魄晶石的颗粒晶体收起……
那种感觉极其美妙——仿如一颗种子根植在灵魂的土壤中,飞快的生根、发芽、抽枝、开叶……现在,朱祁镇觉得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的肤浅,若说是坐井观天,此时想来也觉是大言不惭——而额森却在另一间石屋中体会那种飘飘若仙的美妙,时而一阵灵魂潮流激涌,他便会在沉醉中惊觉,自己的灵魂之中,竟然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种仿如与生俱来般的本能,便如人的呼吸、心跳,那本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神通……延伸、扩展,道生一、一而二、二而三……
已是龙虎山掌门天尊之下第一高手的龙峰长老洪新宇,却一袭青衣,踏着晨霜草露去往了山下平原禁地……洞中寒凉愈甚,但洪新宇毫不为意。一路随手斩杀若干不开眼的山精地怪,行至一处关隘路口,黑暗中一座尘封已久的人形雕塑于蠕动中掉落瑟瑟灰粉……洪新宇一时好奇,不知这黑暗中世界的另一面,又究竟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心念动处,生机全无,灵识波动,与那人形雕塑千万年痴心不改的意志坚守融合接洽……一片久已尘封的世界顷刻间以另一个角度无声铺展在洪新宇的神识感知中来!“站住!”空旷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厉喝。洪新宇目中带着少许玩味审视打量,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蒙元服饰的军兵威风凛凛的正望着他,目光中满是警惕与威慑之意。
“什么人?”洪新宇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只好装聋作哑,一脸木然。那人上下扫视洪新宇简朴寒酸的衣着,继续审讯质问:“做什么的?”洪新宇默不作声。那人见他如此表现,骨子里由来已久的高傲不由泛起,眼神中满是倨傲和鄙夷:“你是、苦力?”这句话洪新宇倒是听明白了,于是点了点头。“那个区域的?”洪新宇随手指了指朝向内侧的某个方向。
那军兵诧异的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黑暗与深邃,转过头来狐疑的望着他审视半天又道:“为什么从那个方向出来?”洪新宇想了想,回身便走。“站住!”那军兵一震手中长枪,厉声叱喝道。洪新宇止步。“给我回来!”洪新宇又转了回来站定。“去哪里?”洪新宇叹了一口气,搔了搔头,茫然四顾,似乎也很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说——为什么从那个方向出来,不老实交代,格杀勿论!”洪新宇面上掠过一丝惊恐,指尖指点之际,那军兵通过他的形容举止,似乎也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哼,差点给你跑掉,幸亏我发现的及时……给我老实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听到没有?”洪新宇依言点头。时间流逝……黑暗中传来脚步声,没多久,另一名军兵前来换岗交接了……
与那军兵一起在坑洼曲折中来到一处石隙之前。那军兵望了望黑漆漆的石隙之内,又满心狐疑的看了看衣着破旧寒酸的洪新宇,口中叱喝了一声道:“前面带路!”无奈,洪新宇只得头一低,当先进入那情形不明的石隙之内……路况错综复杂,曲折转圜中由窄渐宽,走了许久之后,耳中渐渐传来斧凿开辟的叮当之声……终于,一座相对宽阔的地下矿场呈现在洪新宇的眼前!
这矿场之内的石壁上,满布星星点点的各色麟石,环境虽幽暗,但若凭借肉眼观望周遭环境却还不算太过困难。目光环视,矿场之内人人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眼神空洞无光,像是在这不见天日的环境之下呆了太久,已经在越来越远的渺茫希冀期望中,变成了一具具仅仅为了生存而生存的行尸走肉……
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军服,掂了掂手中的长枪,抬起头来,洪新宇吁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然后趾高气昂的大步向前走去……“军爷!”“军爷!”“军爷!”所到之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苦力一个个无不卑躬屈膝——这一身军服在这里,显然代表着非同寻常的权威和身份。
洪新宇目光威严扫视,听闻那些人和他打招呼也并不回话,时而态度傲慢的点头之际,那些人便会受宠若惊般的颤栗不已……穿过矿场坑室,道路又见狭窄,沿路前行,依稀叮当声中,又是一座矿坑出现……随便拣选了一个方向行进,一路走来,目中所见无不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大同小异……
正行间,一阵若有若无的肉香飘入鼻端。洪新宇心下好奇,便顺着那香味儿飘来的方向信步行去……旷野道旁有篝火飘摇,走得近了,那几个围聚在一起的人听到响动纷纷抬眼张望——待看到洪新宇身上穿着的衣物,便都遥遥招呼道:“喂,兄弟,快过来。”洪新宇指了指自己道:“我?”“对,就是你,相请不如偶遇,快些,这有些好东西,分你一些。”
洪新宇依言上前,只见几个人满嘴是油,正手持利刃熟练的一边切割一边大快朵熙,定睛望时,围聚中,却是一具被碳烧的喷香滴油的人形尸身……洪新宇一阵恶心,但面对此种情形,却还只能作色不屑笑道:“这个又有什么好吃的,几位兄弟慢用,我还有紧急事情要办,就不奉陪了。”闻言之下,那几人不由一愣,面面相觑之际,再看向洪新宇的时候,目中都流露出狐疑诡异的神色来……
此等美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可谓是食物中的珍品,可他……洪新宇傲然环视一周,继而咧嘴一笑:“我喜欢吃生的,血淋淋的,那样才更有滋味,桀桀桀……”一语,尽皆释然!其中一个面貌凶恶丑陋的人心领神会的作态窃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兄弟你既然不肯于我们一起分享,那么,我们几个偷吃驴子的事情,你可不要走漏了风声哦……”
洪新宇看着说话的那人,渐渐便变了眼神……那人不明白何以洪新宇会这样看他,于是在对视中也便有了几分羞怒——不过,那人的羞怒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因黑暗中走来的脚步声而慌乱了神色。“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哦。”洪新宇玩味嗤笑道。“快快,熄火、熄火……”那人哪里还有功夫去理会他的调侃。
几人七手八脚的开始处理现场——但显然是来不及了!一队军士从黑暗中闪了出来,当先队长模样的人见到那凌乱的火堆,以及灰烬中扑满灰尘,此时正散发着焦灼气味的尸身残骸,不由勃然大怒:“你们几个胆大妄为的下作东西,上峰早有严令,不许随意斩杀食用充作苦力的驴子,一经发现,必军法从严处置!”
那几人大惊失色之下扑地告饶,为首的那人神色凄惶,连声哀求:“求大人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吧……”洪新宇束手一旁,见那人如此说辞,不由嗤然摇头。果然,那偷吃苦力的几人越是告饶乞怜,那巡查队伍为首的军官便越是恼恨,疾言厉色之时,大有从重从严的趋势来……无奈,洪新宇只得出面道:“大人,可否听卑职一言。”
那军官目闪厉光,豁然凝视这突兀插言的军士道:“你是谁?是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洪新宇拱手回道:“大人不要误会,我并非和他们一起,只是偶然路过——他们偷吃苦力却是事实,不过卑职目睹之下,这其中却另有隐情。”“隐情?什么隐情?”“卑职原本路过之时,见到道旁几人不住对这苦力进行施救,好奇之下就驻足观望了一阵,起因应该是这苦力长期缺乏进补,身体不堪重负所致。”洪新宇说完,侧目瞄了那偷吃苦力几人中为首那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