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广平殿。
“您醒了。”雪嬿翻身起来,痴痴沉沉睡了一夜不但没有解乏倒是更觉难受。她揉了揉太阳穴一言未发。锦画锦竹上前伺候,对视一眼互相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
广平殿素来寂寥,如今也是人丁稀少,搬过来前杂草丛生无人问津,正是如此却对了她的胃口,当即选定。如今杂草大多除去,长出新的生机。站在屋檐下她看那一方翠竹,翠绿欲滴,如同一杆杆玉管。皇宫里的风经久不息,越过宫墙,沙沙作响。在风的撩拨下翠竹互相争斗起来,不停拍打着,显出摇曳的身姿,在风中乱颤,竹叶飞舞。
“锦兰,拿笛子来。”一袭紫黑色宫装,长发及腰若瀑只轻绾,一支海棠花样的黑亮木簪有幽香。锦兰奉上一支竹笛,打打手势将殿外的人都招进来,各自退下。
时辰尚早,昨夜风吹的落叶还未打扫干净,宫门大开随风灌进。一时落叶翻飞竹树起舞。横笛唇畔玉指翩然,目光却是黯然。曲调哀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泪压弯睫毛颤抖着落下,滴到竹笛上,眼里却看不出一丝情绪。她原先也刁蛮,也任性,目中无人,那时她有父有母,是皇宫中最为尊贵的皇女,有横行的资本,有目中无人的特权,她的眼中也曾高傲地放不下他人,因为她有庇护,有依靠,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看世间万物,无所畏惧。可往事都随风散了
曲终神色已如常,收起竹笛回身进殿至桌边坐下。
“公主……”欲言又止,想了想,蹙蹙眉。“公主喝口水吧。”雪嬿接过,瞥她一眼,抿一口,莲杯撞击桌面响声清越。“早膳备好了吗?”
“还在准备,昨夜刚下的命令,有些匆忙。”锦画回到。
“嗯,是我欠考虑了,人是谁选的,可靠吗?”招呼侍女上前净了手,接过锦画手里的帕子,将手指根根擦净。
“是皇上选的,小前子带人来的,掌勺姓陈,这些都是小厨房的人的底细,一个不落。”锦画接过落梅手里的那一沓纸,呈给雪嬿。雪嬿瞥了一眼,摆摆手。“罢了,你们盯着就够了,只是出入的人,事都谨醒着点,入嘴的东西,别出岔子。”
“谨记殿下教诲。”跪了一地的人,这些人难免有些惶恐,她瞧着不顺。“都起来吧,前些日子的雯儿就是前车之鉴,你们可别步了后尘。都是母后留给本宫的老人了,本宫的性子你们也该清楚,是不管事的,可也并不好欺负。若是有人想着树倒猢狲散那我就断了这主仆情分,好聚好散,领钱走人,绝无二话。可若是留下却有二心,背着本宫搞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哼!”她冷笑一声。“可别怪本宫心狠,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可没雯儿的好福气,别以为文惠皇后去了,本宫就断了翅膀,那些个折磨人的法子本宫见得也多了,不比旁人差,只需要几人练练手,要不要这个机会就看你们自个儿的了。”
“婢子(奴才)明白。定当忠心不二。”
“那就好。”雪嬿叹口气,目中似有不忍之色。
话落之时小泉子进来通报。堇妃宫里的大太监苏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雪嬿眉色淡淡,只见走进来一个略微佝偻的老太监,脸色也是淡淡的,不喜不悲,有些木讷似的。
“老奴见过三公主。”他作势要跪,雪嬿摆手。“无妨,公公请起。不知堇娘娘有何事?还劳烦公公走一趟。”
苏公公扫视一眼桌子,只道:“看来老奴来的也不算晚。”松了口气似的。“堇贵妃请三公主移步弋阳宫用膳。”做出请的动作。雪嬿略一思索。“好,请公公稍等片刻。”
弋阳宫。不待雪嬿上前见礼堇贵妃已迎出来。堇贵妃膝下有一儿一女。公主雪华年十五性格温婉,皇子瑧年四岁喜食,吃得圆圆滚滚十分可爱。
“姐姐,姐姐。”皇子瑧颤颤巍巍跑上前,嘴角口水尚流着,拿手抹一抹一把抱在雪嬿小腿上两只胖小手扯着一下跪在地上,抬起小脸露出不甚齐全的小牙齿嘿嘿笑几声,裙摆顿时湿了大片。
雪嬿掏出帕子蹲下却不想膝盖弯了一弯把小皇子弹了出去。皇子瑧叉着腿一个后仰躺在地上懵了圈,两只大眼睛呆呆的,亮亮晶晶,快掉出眼泪来。雪嬿一把捞起他抱起来,一边擦了他嘴角哄着。小皇子胃口实在好,身子重,雪嬿身量又纤瘦便有些吃力。那小玩意儿怪体贴人的,两只手臂搂着脖子,把脑袋搭在肩膀上,给雪嬿省了好些力。只是下巴磕着那口水更是流得快,不一会儿就感到了凉意。
瞧着自己儿子的热情劲儿堇妃笑而不语,只跟在后边擦拭宝贝儿子的小嘴。再走进,两位公主见过,都坐下来,奶母上前欲接皇子去,小子不肯,下巴颏在雪嬿脸上蹭蹭亲亲,晕开一片薄粉胭脂,好不狼狈。那小子还闭着眼,糊里糊涂地说些什么。“姐姐,漂亮,漂亮。”惹得一众宫女嬷嬷都掌不住笑起来。雪华用帕子掩住笑,让奶妈把小皇子手掰开抱开去。小皇子还千般不乐意似的,努努嘴倒也罢了,不哭闹,循着一个逗弄他的宫女去了。
皇子脱手当即有宫女端了脸盆上来,雪华又问她衣服换不换,她想想还是算了。“也就这一刻功夫,保不齐用完膳就干了,换来换去的倒麻烦,待会儿我还得洗净了送来,保不准又给他一顿折腾,那咱们还无穷无尽了不成。”说得她们又笑起来。
“罢了罢了,菜都凉了,本宫可是让你来用膳的。”堇妃摆退了多余的宫女太监让人上前布菜。说话间雪嬿也褪了妆,干脆不要了脂粉,也不生疏,三人便入座用膳。
饭毕。堇妃挥退下人牵着雪嬿的手到内室。
“消瘦了这许多,为难你了,唉。”堇妃抬起手抚她的脸。雪嬿低下头避开堇妃的眼神,掩去眼中颤抖的情绪。“堇娘娘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便不能叫你了吗?皇后当时将你托付给我也是无奈之举。”说着她又哀叹一声,似有多少无奈似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生在世何必太明白?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孩儿,你既不愿与我住在一处,也没什么打紧,你这孩子心中有数,我放心。只是在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是明白的,切记莫做鞭长莫及之事。要记得如今没人护着你了,你是你母后唯一的血脉。”堇妃神色多少有些无奈,放开她的手,背对着她。“我言尽于此,你该明白。”
“我明白,我若是想乱来恐怕也等不到今天。”雪嬿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堇妃眼色复杂,应了一句:“好。来人啊,送公主回宫。”
出了弋阳宫她不知该悲该喜,低头冷笑,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的这个道理她倒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