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药子渐渐从昏迷中苏醒,他挣扎地从地上爬起,冲出门外,但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绝美的女子侧卧在血泊凝成的花瓣中间,原本雪白的狐裘大衣如今已被浸染得通红,就好像是一件嫁衣。如若不是周围的花草都为之枯萎,也许看到这个场景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新婚燕尔的娇羞新娘正在静静地等待幸福的来临。
黄药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两行浊泪夺眶而出。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俞半夏身旁,将她紧紧抱住,口中呼唤着她的名字:“半夏,半夏……”
仿佛听到了呼唤,俞半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止血散起作用了,血已经不再流淌,但过量的失血让她的眼神仿佛云里雾里,失去了往日清澈的光华。
黄药子痛心疾首,他把俞半夏轻轻放下,靠在石凳边上,心中强忍着悲痛站起身来,望向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
那名女子,不,也许我们现在已经不能这样称呼。她佝偻着瘦弱的身躯,脸上沟壑纵横,哪里还有方才倾国倾城的样子?她呆立在鱼池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口中小声地念叨着什么,黄药子费了很大劲才听清,原来她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还我容颜。
黄药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攥紧了手中的银针。医具可以是凶器,医者也可以杀人。他面朝女人的方向慢慢走去。
“黄哥,”俞半夏虽然用尽全力拉住了黄药子的裤脚,但失血过多让她的阻拦显得有些绵软,“放了她吧,现在的她已经死了!”
“俞半夏,你这个臭丫头,快给我解药!”苍老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但她年老体衰的身躯却难以承受这样的速度,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生老病死,天之法则,你虽然用雌蚕蛾霜采阴补阳,但这一切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你倒行逆施,虽然拥有了不老的容颜,但你的身体却依旧会枯朽。你那副年轻的面具下,肉体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只不过没了容颜的你不单单没了自信,还少了年轻的心态。你找我要解药,而我给你的恰恰就是解药,雌蚕蛾霜不但能够采阴补阳,还会蛊惑人心。从你用它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再是你自己了,你被你的外表所欺骗,你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样子。”俞半夏望着女人那不愿意相信事实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
黄药子轻柔地抱起俞半夏,她是那么的单薄,以至于黄药子甚至没有用太大力气便轻松将她抱起。看着半夏苍白而又憔悴的面颊,黄药子的泪再次忍不住滴落下来。
俞半夏举起无力的手,轻轻拭去黄药子的泪花,她狡黠地笑着:“黄哥,你心疼我啊?”
黄药子看着怀中的俞半夏,嘴巴略微张了张,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擦干流出的泪水,呼唤着他的儿子:“痴儿,痴儿何在?”
不一会儿,却见那大胖小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黄药子面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鼻子上还挂着一串鼻涕泡泡。
“唉,当真痴儿,你爹爹差点就没命了你还睡得那么踏实。”黄药子无奈地长叹口气,语气中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带着浓浓的慈爱。
俞半夏看着那大胖小子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黄哥,既然不年轻了,就应该坦率一些了。”这句话也算是一语双关吧。
自从黄药子执意拜俞半夏为师之后,她就一直扮演着痴儿母亲的角色。这个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和她这个一日之间丧失了所有亲人的女人有着太多太多的相似,命运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成年人尚且会觉得孤独,会觉得恐惧,更何况这个年幼的孩子。出生时的意外不仅仅让这个孩子失去了母亲,还让他的智力永远只能停留在不经事的孩提时代。
为此他们遍阅古今医书,冒着生命危险离开不日城外出遍访名医,所有一切可能治得好痴儿的偏方他们也都去实验。但是到头来他们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除了医术更加精进以外,痴儿的病却没有一丝好转。
好在痴儿很懂事,他非常听黄药子和俞半夏的话。假若刚才黄药子呼唤痴儿,他一定会立刻过来,凭借痴儿一身蛮力,五毒教的人也未必奈何得了他。
但是黄药子不想,为了自己的性命却要将孩子置身于危险当中,他做不到。那年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却得到了这个大胖儿子,现在他不能再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失去了孩子,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黄哥,五毒教接连出动了二佬,想必这件事非同小可,剩下的三佬估计没多久也就到了,咱们看来得离开半夏庄了。”俞半夏的语气显得有些伤感,这里的一切满满的承载着快乐的痕迹,就算刚才差一点就丢了性命,但她却没办法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她和徒弟黄药子亲手搭建而成的,虽然庄园并不算大,但是她却感到很满足。对于一个本该老老实实在皇陵陪葬的人来说,这个地方显然要好得太多。
老天是公平的,皇陵惨案让她失去了这个世上所有的亲人,但却让她无意间遇到了黄药子。这些年和黄药子,和痴儿的朝夕共处,让她体会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幸福,也许也是因为太过幸福了,现在老天要来将它打破。
俞半夏强忍住涌上心头的悲伤,她对那大胖小子温柔地说道:“痴儿,去里屋把妹妹背出来,我们要出去玩咯。”
大胖小子一听要出去玩,马上就来了精神,声音含糊但却乖巧地回答道:“好的,半夏麻麻。”
黄药子皱了皱眉,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以后自己不在了,他一个人怎么办呀,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叹了口气。
俞半夏被黄药子抱在怀中,听见黄药子叹气,她用手掌轻轻地抚了抚黄药子的面颊,温柔地看着他,示意他放宽心。
片刻,大胖小子便从里屋出来了,只见那臭小子把五毒教的女孩儿头朝下,倒背在身后,一心想着出去玩的他兴高采烈地跑到俞半夏身边,口齿含糊地说道:“半夏麻麻,我们去玩。”
俞半夏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无可奈何地对大胖小子说道:“痴儿,对待女孩子要温柔一些哦。”
“好的,半夏麻麻。”痴儿相当爽快的答应着,但手上却并没有什么行动。兴高采烈的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出去玩上了。
俞半夏无可奈何只得对黄药子说道:“黄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离开这儿吧。”
就在这时,痴儿倒背着的女孩儿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一通干呕之后,竟然吐出了一些黑色物体。
看到这物体之后,俞半夏的脸变得更加惨白:“这是……老黄,这孩子怕是只能去找鬼医了。”
听到这里,黄药子脸色铁青,紧咬着乌黑的嘴皮,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珠。那是一个可怕的恶魔,手中的鲜血远比救过的人多。
但他并没有多问,他相信俞半夏,当半夏叫他老黄的时候,他便知道,俞半夏是认真的。于是他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庄园,便抱着半夏带着痴儿快步向门口走去。到了半夏庄门口,俞半夏突然叫住黄药子。
“黄哥,你放我下来,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你就这样问吧,你失血过多,浑身无力,还是我抱着你吧。”黄药子颇为担忧。
“没事的,你放我下来吧。”俞半夏坚定地说。
黄药子没办法,只得将俞半夏轻轻放下。
孰料落地的瞬间俞半夏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黄药子推开,虽然俞半夏没练过武功,但如此猝不及防,黄药子还是没能躲开,后退了几步才站住脚。
他抬头看去,俞半夏踉踉跄跄地朝庄园里走去,身上染血的狐裘变得格外鲜艳,仿佛那真的就是一件华美的嫁衣。
庄园的大门正在迅速关闭,黄药子连忙上前,却也已经来不及,他大声地叫着俞半夏的名字。
俞半夏回过头看着黄药子惊慌失措的表情,莞尔一笑,声音虚若飘渺:“黄哥,如果有来世,你会娶我吗?”
黄药子愣住了,但就在这一瞬间,半夏庄的大门紧紧的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