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世,你会娶我吗?
俞半夏的话在黄药子的脑海中反复盘旋,他的心中一片乱麻。
会吗?会吗?来世……
还会有来世吗?
他发疯了一般敲着半夏庄的大门,直到他的双掌渗出鲜血,直到他的心已经麻木……
黄药子的双手无力地垂着,鲜血由指尖一滴一滴滴落在汉白玉筑成的地板上。
“滴答……滴答……”
黄药子的心中回荡起了工匠班的话:“……这是来自蛮夷之地上好的花铁木,其木坚硬无比,唯有我门通晓其纹理,沿着纹理切割才能将其分解,否则,就算你武艺再高,也是无法将它打破的。还有这八方玲珑生死锁,锁芯暗藏花铁木之中,一旦大门阖上,自动落锁。八方演六十四象,继而变数三千有九,若不知道真正的密码,解开此锁也是三月以后的事了……”
想到这里,他心若死灰,仿佛坠入冰窟,绝望就像刺骨的冰水席卷而来,包裹着他,他叫不出来,也无力挣扎,任由绝望将他拉扯到水底。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痛彻心扉,就像那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眼前的那个人那么近却又那样远,近得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却远得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他为什么会有相同的感觉,他的心为什么会那样痛,他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如此害怕此生会再失去一位至爱之人。
至爱之人……至爱!
黄药子心中豁然开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俞半夏早已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自己却从未察觉。黄药子不过是一介鳏夫,还带着一个永远都少不更事的孩子,而俞半夏虽年近三十,却从未嫁娶,并且无论医术还是胸襟都远比他高得多,他自觉高攀不起。但是,他却从未像今日此时这样感觉到,俞半夏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他明白有些话,此刻不说,那个人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半夏,你等我,”黄药子大声地向庄内喊道,“不用下辈子,这辈子我就娶你。”
眼泪划过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愿意。”她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俞半夏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滴落在地下。
随即她睁开双眼,目光如炬,灼烧着眼前格格不入的一切。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如果过了今天你还活着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下文,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呢。”
“我当是谁呢,没想到雷老前辈一把年纪了还对儿女情长这么感兴趣。”
“俞侄女儿见笑了,老夫这是人老心不老啊,接招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团黑雾席卷而过,夹杂着噼啪炸裂的声音,黑雾四周绽放出了星星点点五彩斑斓的烟花。烟花照亮了黑雾,竟是一位身着黑色披风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
老人虽已年迈但身手却极其矫健,俞半夏甚至连老人的身法都还没看清就已经被这团烟雾紧紧包围。
她感觉胸口像重重地撞在了大厅中的那张木几上,疼得她无法呼吸,但这仅仅只是痛苦的开始。紧接着肚子,小腹,大腿,手臂……直至全身,就像有人拿着那张木几把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结结实实砸了个遍。
难以承受的痛楚让她不禁打了一个趔趄,几乎就要跪下。她勉强稳住身子,手上却也没停下。
制穴,封毒,配药,拔毒……有条不紊,毫不含糊。
“素闻千足蜈蚣雷老前辈身藏上千种毒药,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众所周知雷老前辈施毒那是行家,但解毒不知是否……”俞半夏话未说完,一口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在外流传,多半虚名,千种那是外人过誉了,但百种……”话未说完,老人突然停住脚步,黑雾散去,只见他面露惊疑,脸色铁青地看着半夏,不敢相信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强忍着痛苦,似乎想将它压制下去,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瘫倒在了地上。
俞半夏终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你……你给我施了……施了什么毒……快把解药给……给我……我就给你……解……解药……”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半夏一定会和他换的,没错,不光自己的命在她手上,她的命不也在自己手上吗?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禁镇定了下来。自己中了什么毒他当真不知道,更无从解起,只感觉全身就像掉进了冰窖,四肢慢慢僵硬,动弹不得,此毒奇寒。
俞半夏看了看老人,噬骨的痛苦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她勉强抬起手,挤出一个没那么好看的笑容,指了指远处,那里躺着的是枯朽了的弱水蜮的尸体。
老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疯了似的向弱水蜮爬去。
苗疆五老对应五毒,相生相克,而蜮正克他这只千足蜈蚣,难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五毒教创教伊始,搜罗了成百上千施毒之人,让这些人互相缠斗,大部分的人都已命丧黄泉,最后剩下的五个人斗了七七四十九天不分胜负,这五个人就是初代五老。
在教中五老地位仅在教主与圣女之下,可以说是大权在握,但他们的毒术既相生又相克,相互制衡,以此来保证教中的和平与稳定。
五老的毒和解药密不外传,只传给唯一的传人,也就是说,就算同样作为五老,他们之间也并不清楚对方用的是什么毒。
而半夏给他施的就是弱水蜮的毒。
“没用了,她已经死了……”
半夏的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敲打在老人心中。江湖中人都知道五毒教的规矩,中了毒若不能自医就只能求人相救,否则就算杀了人你也得不到解药。施毒人存,解药尚存,施毒人死,解药亦亡。
这也就是五毒教众功夫不高却为天下各大门派所忌讳的原因,武功再高,不懂医毒,面对五毒中人你也只有逃命求饶的份,当然,救不救你还得看人家的心情。
老人此刻反倒脸色宽和了许多,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陶瓷小瓶,将瓶中的药丸给渐入昏迷的半夏服下,继而又将全身真气渡入半夏体内,没多久半夏便醒了过来。因为有老人的真气护体,半夏感到此刻的状态竟比先前还好。
她看着眼前的雷老前辈,此刻他的脸色已深如玄铁,命不久矣。半夏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不禁掉下泪来,她连忙从药囊中取出几枚药丸,碾碎,便要喂老人服下。
老人本已垂死,突然双目圆睁,大吼:“不要碰我!”
“没用的,我将真气渡与你,已遭反噬,此毒无解。你若碰我,你也活不了。”
“可是你……”半夏心中愧疚油然而生,若不是自己,雷老前辈又怎么会搭上自己的命。
“侄女儿,你听好,现如今苗疆并非以前的苗疆,五仙教也并非以前的五仙教,你手中的女孩儿是仙教甚至苗疆存亡的唯一希望。这件事本就起自令尊,还望侄女儿无论如何都切莫推脱,将它终结……”老人顿了一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肤黑似漆,双眼已经浑浊得就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而后他的话语近似呢喃,只听得他轻轻地说道:“也罢,也罢,一生与君相伴,最后还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雷老前辈说完,放声大笑,笑声在半夏庄中久久回荡,但人,早已没有了气息。
君,指的是朝夕相处的弱水蜮还是他一辈子奉献的毒教,又或是他们曾经用作武器的毒药。人已逝去,答案也随着他一并被埋葬,再也没有人会知道。
生死对于五仙教的人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以毒为伴,不是你压制它便是它取你性命。
对于俞半夏来说,全家人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早就已经死去,她从没想过要独活。所爱之人全都离自己而去,活着比死需要承受更大的痛苦,付出更大的勇气。而在这之后的日日夜夜里,她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那一天她本就不该幸存下来。
但此刻,她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她一辈子从不欠人情,此刻她的命是雷老前辈给的,没有完成雷老前辈的遗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去,更何况这件事情还与她的亡父有所牵连。雷老前辈的话语让她内心泛起了波澜,父亲早已过世,十余年后发生的这一切和他又怎么会扯上关系?她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扇门的外面,有两个人,等着她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