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病?”
“没错。”
黄药子本以为俞半夏会说出些什么疑难杂症的名字让自己开开眼界,还不禁期待了一番,但他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行医三十余载,什么样的病人没有遇到过,什么样的病症没有见识过?如今眼前这样的状况确实不同往常,女孩儿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按理来说应该可以确定已经死亡,然而女孩儿的脉搏却跳得铿锵有力,脸色也不见有任何异常,这种状况从古至今医书上均未有所记载。
这就奇怪了,黄药子心中充满了困惑:“庄主,您看这会不会是……”
俞半夏打了个手势,示意黄药子不要说话,她将手指搭在女孩儿手腕上,闭着眼睛沉吟了许久,又掰开女孩儿的眼皮,仔细地检查着。
过了小袋烟功夫,俞半夏突然站起身来,无奈地摇摇头,对黄药子说道:“没错,老黄,是虫,血液里满满的都是虫。这女孩儿分明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蛊了。”
黄药子听罢并不显得惊讶,相反还有些释然:“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我在京城曾救过一个无赖,那个无赖就是中了苗疆的虫蛊,症状与此极为相似。这个女孩儿是五毒教的人,那么中蛊的几率就会更大。”
“五毒教曾与家父有过一面之缘,当日苗疆曾遣圣女觐见先皇,假意臣服,意欲谋反。却因家父从中阻挠,未能得逞。按理暗中投毒行刺圣上本是死罪,但家父毕竟宅仁,未禀奏朝廷。此后圣女一直在我家暂住,直至重回苗疆。”
俞半夏不紧不慢,缓缓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父亲经常和她切磋医术与毒术,圣女使毒而先父施医,两人经常在一起嘻嘻哈哈像个小孩儿,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见过父亲如此开心过。那时候圣女随身携带着一个一头是葫芦另一头像笛子一般的乐器,她说这叫紫金葫芦丝,是苗疆圣女世代传承下来控制毒物的工具……”
“庄主,您说了这么多和这女孩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黄药子打断了喋喋不休的俞半夏,直切主题。
“你瞧瞧这个。”说罢,俞半夏举起手中的物什,凑到了黄药子面前。
黄药子接过俞半夏手中的物什,入手有些沉甸,仔细看去,隐隐泛着些紫红的光泽。这应该就是苗疆所谓的紫金,在中原又被称作紫铜。
物什上部呈葫芦状,顶端开有小口,而葫芦底部则与三根带孔铜管相连。葫芦圆润饱满,色泽光亮,其周身密密麻麻刻着一些类似咒语一般的文字。这些苗文黄药子看不懂,但是他明白,这样精致的器物纵是在中原也只有很少一部分工匠能够打造出来。
“庄主,难道这女孩儿……”黄药子疑惑地望向俞半夏。
“不错,这就是紫金葫芦丝,这女孩儿一定是五毒教的圣女,否则足以号令整个苗疆的紫金葫芦丝不可能在她手中。”俞半夏不急不慢地说道。
“庄主小心!”黄药子话音未落,便将俞半夏扑倒在地。
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枚暗器从黄药子和俞半夏头顶擦过,击中他们身后的几台。就在下一个瞬间,黄药子和俞半夏身后绽放出了两朵绚烂的“红花”。
“快跑,暗器有毒。”黄药子拽起俞半夏,便要向屋外跑去。
俞半夏挣脱黄药子的拉扯,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枚青色药丸,兰指碾碎后,撒向“红花”绽放之处。只见先前两团红雾竟然仿佛被吸收一般慢慢淡去,直至最后消散得毫无踪迹。
“苗疆五佬之一的‘火蝎子’仡芈炽老前辈,不知今日造访所谓何事?”俞半夏朗声问道。
“不愧是俞太医的千金啊,不过想想也是,自从令尊破了我独门‘火蝎子’毒之后,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化解我的毒药。”
“既然人已经来了,何不现身相见?”黄药子眼见来者并不肯现身,有些不耐烦地喝道。
“人至中年了火气就不要这么旺,医者当虚怀若谷,养晦韬光。”仡芈炽淡淡地说道。
黄药子身为行医之人却被使毒之人批驳,心中颇有不快,但仔细想想,人家的话不无道理,虽不服气,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木瞪瞪地站着。
仡芈炽在暗处见得黄药子一张马脸涨得通红,心中暗自好笑,他继续说道:“俞侄女,教主之命难违,你既已破老夫‘火蝎子’之毒,老夫心服口服,自当认输。喂毒之人相貌凶陋,恐惊扰侄女,恕老夫就不现身了,若今后有缘,他日定能相见。”
话音刚落,只听得窸窣之声渐行渐远,料得来者已经远去。
黄药子依旧沉着脸,盯着火蝎子离去的方向,双手紧握,若有所思。
俞半夏缓了缓神,这才发现绿纱侍女不知何时已仰倒在地,脸色乌漆,七窍涌血。俞半夏急忙探手搭脉,分制六处大穴,辅以丸药。半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人,已经死了。
“老黄,老黄……”俞半夏呼唤黄药子,却不料黄药子仿佛毫无知觉一般,依旧死死地盯着门外直立着,不动分毫。
俞半夏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急忙走到黄药子面前,只见黄药子原先涨红的脸竟已变成了猪肝一般的暗红色,而且看黄药子的表情,仿佛他正在强忍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俞半夏心中一惊:黄药子是这个庄园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若是黄药子有个差池,她一介弱女子,丝毫武功都不会,再来几个毒教中人,恐怕自己纵能化解得了药毒却也难以阻止对方动武。
想到这里,她连忙拉起黄药子的手,右手中指熟练的捻上了黄药子手腕。
只见黄药子脉象紊乱,两股相冲的真气在他体内游走对冲,已逾过肝脾,涌向膏肓。
“不好。”俞半夏心中嘀咕,手上却也并不含糊,只见她右手在黄药子双肩和胸口之间疾走,连制臑俞、天宗、秉风三处大穴。
这时黄药子原本涨红的脸终于渐渐缓和,他冲着俞半夏勉强地一笑,仿佛是想让她宽心,却不料他刚咧开嘴,一股暗红色的毒血便从口中喷涌而出。
黄药子大惊,自从行医以来,他手上治好的中毒患者数不胜数,俗话说久病成医,黄药子因为见得多,而且精通药理毒理,所以在使毒方面,他也不失为一个专家,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苗疆的毒却是他远难企及的高度。
甚至就连他何时被下毒,以致刚才差点魂游鬼门,他都毫无察觉。他并不害怕自己摸得着的东西,但对于如此隐于形的威胁却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老黄,别担心,我已经制住了你的大穴,毒气无法在你体内窜行,不出半个时辰,必然自行散去,在这半个时辰里你切不可提动真气。”俞半夏关切地对黄药子说道。
接着,她向门外走去,那里有个人她一定要亲手去解决。
“庄主!”黄药子仿佛明白了俞半夏要做什么,他大声叫着俞半夏,试图阻止她,“半夏!”
黄药子从来没有直接称呼过俞半夏名字,都是以庄主相称,这,是第一次。
俞半夏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却有一丝晶莹剔透的液体划过了她温润的脸庞。她多么想回过头,这一天她等了好久好久,终于,黄药子对她,还是有好感的吧?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幸福的笑意。
但她害怕回头,她害怕自己这一回头便成就了自己的留恋,不敢再向外迈出一步,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近十年,到了该让那个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迟疑并未持续多久,俞半夏继续朝门口走去。
望着缓缓合上的房门,黄药子一次次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一次次跌倒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陪伴他的只有那一抹皎洁却又寒冷的月光。
寒冷使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