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水面上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王竑有些坐立不安了,以老六的水性,虽然年已将暮,这般深浅的水潭还是困不住他这条蛟龙的。
但是水面上依然死寂如故,许久许久没有任何动静,就在王竑忍不住也要跳入水中之时,一个水花破潭而出,却是燕老六,片刻又是一个水花闪现,一个黑影随着水花飞出,落入舟中,却是那五毒教的孩子。
燕老六纵身上了船,王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还有一个人呢?”
燕老六抱歉地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的身体颤抖着,显得极其虚弱。王竑抓住他领子的手与他的肌肤相碰触,就像触到了冰一样。
他默默地松开手,没错,潭水之寒绝非寒冰所能相比。寒冰虽寒,只寒人体碰触的那个部位,但是若是在潭水之中,却是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凛人的寒意。
王竑不禁为无殇担心了起来,纵是燕老六这个纵横江海的水鬼也无法抵挡这冷彻心扉的潭水,无殇又该怎么办呢?更何况他身上还负着伤。
他想着想着便要跳入谭中,却被燕老六从后面一把抱住。
燕老六哆哆嗦嗦地说到:“你……你疯啦?能救……能救上来,我他……妈……能不救吗?水下全……全是尸体,下……下去抓瞎吗?”
燕老六说得没错,长陵始建至今已有百余年,不是没有人发现“不日城”这个秘密,官府也绝非毫无察觉,水下的那些尸体,就是这些不速之客的。算算至今,这潭中也有上千游魂了,潭水极寒,尸体常年不腐,状若活人,要在这些尸体之中找到无殇这个真活人,当真可以说得上是大海捞针。
“混蛋,那该怎么办?”王竑垂首顿足,自责道,“我当时怎么没拦住他?”
“你平时不是挺性急的吗,刚才那一刻你怎么没跳进去啊?”燕老六此刻已经缓了过来,打趣地说,却不料捅了马蜂窝。
“老鬼,你休息够了是吧?休息够了就赶紧找人,”王竑脸色又陷入了铁青,“还有,我的判官笔还没找你算账呢?”
本来燕老六见到王竑脸色一变理应害怕,因为王竑向来行为乖张,六亲不认,但是他这一刻表情却凝重了起来:“贤侄,你的性急已经够杀你好几次了,方才你的判官笔刺中之物是什么你可知晓?那可是苗疆至阴至毒的毒虫——雌雄同体的连理蛇。此蛇极毒,一旦碰触,就算华佗再世也毫无办法。非但如此,染上它血液的器物也带有很大毒性,没有解药是很难去除掉的。你若刚才拾回判官笔,沾上蛇毒,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一命呜呼了,还由得你在这儿跟我发脾气吗?”
王竑也吃了一惊,自己行事火急火燎的性格自己也知道,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便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若非燕老六手快,自己可能早已归西,想到这儿,纵是大大咧咧的他也不禁惊得一身冷汗。
这时他才想起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刚才他只顾着担心无殇,却忘了五毒教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她连累无殇下落不明,身陷险境,就是她让陪伴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判官笔只能永远地沉睡在着潭底,与尸体为伴。王竑越想越气,他走向那个女孩,只见女孩默默地躺在船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许晶莹剔透的水珠,不知道是泪珠还是潭水。
王竑用脚踢了踢女孩,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探手在女孩口鼻之间一试,女孩已经气若游丝。
“不好。”他心中暗道。
“老六,你在这儿继续找无殇,这孩子怕是不行了,我赶紧带她去找黄药子。”话音未落,王竑已抱起女孩飞身跳上了铁索,沿着铁索一路小跑,向不日城奔去。
没想到这样狂放不羁的男人也有难得温柔的一面,燕老六望着王竑的背影,咧了咧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是在笑,随即他又纵身跳入水中继续寻找无殇。
“黄药子!黄药子……”这一头王竑已经赶到了不日城,他站在一座偌大的庄园之前叫嚷着,只见这座庄园的牌匾上赫然刻着三个斗大的字:半夏庄。
这名字虽为中药名但也颇有些许诗意,庄主理应是知书达理的文人墨客亦或是贤良淑德的妙龄少女。
谁知大门打开之后,出来迎接的确是一位身材瘦削病态恹恹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小子。男子见到王竑,拱手做了一揖,笑道:“不知先生在我庄前大声喧哗所为何事啊?”
“少废话,快救人。”王竑冷冷地答道。
男子颇有些不快,但脸上笑容不减,依旧一副和气模样。然而他身边的大胖小子却忍不住了,将手中两丈来长状若药杵的铁器横抡过来,男子见状大吃一惊,游针疾走,刺入那胖小子穴道之中。胖小子双手瞬间失去控制,他捂着手腕,痛苦地呻吟着,手中的铁杵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内人养小犬之时动了胎气,最终导致难产,小犬大脑受了伤,心智还是和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如有冒犯,还望先生恕罪。不过,听先生的语气,您这是在命令我怎么做吗?”中年男子依旧满脸笑容,说罢转身斥责了那大胖小子几句,又抽走刺进胖小子穴道的针,那大胖小子这才忿忿地拾起铁杵,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这孩子……”中年男子望着王竑怀中的女孩,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病得挺重,必须赶紧治疗。”
“那还不快动手?”王竑急切地吼道。
“别着急,在我手下就没有活不过来的人,但是……”中年男子顿了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道,“你既然要恳求我为她治疗,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要遵守我的规矩,我这黄药子这‘杀人郎中’的名号可曾听过?”
自古以来,郎中都是游走鬼门之间,救人于危难之刻的,可这“杀人郎中”黄药子,却不同于其他医生。黄药子其物,本也是一味中药,含毒,中毒者严重则死。黄药子相信轮回,相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认为郎中这个职业就是在和阎王抢人,然而阎王对于生死都有定数,如果只一味地救人,必定会引起天怒。所以他救一人杀一人,救该救之人,杀该杀之人,所杀之人就代替被救者死了,这样就不会影响自然的秩序。
“我可不管你什么规矩,你救是不救?”王竑厉声道。
男子依旧微笑而立,对于王竑的质问并不理睬,仿佛从未听到过一般。
王竑怒从心头起,伸手便向腰间抓去,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方才自己的一对判官笔已陨殁在那深水潭里。他索性伸手就向男子颈部抓去,熟料他的手搭上男子咽喉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王竑定睛一看,他的双臂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扎的都是针。
王竑大惊失色,他自认自己武功绝非泛泛,且已算得上是上乘,却连男子何时扎的针也不知道,不仅是不知道甚至竟连一点动作也不曾发觉。
男子仍旧笑嘻嘻地说道:“先生是求我还是逼我?照你这样的功夫要想逼我怕是不太容易。在下年已将暮,你却正值壮年,身体素质在下纵不如你,可是犬子你也看到了,他也许脑子是不太灵光,学不会武学套路,但是天生神力,虽然肥胖却反应敏捷,恐怕以先生的水平,也难是他的对手吧?”
王竑脖子上青筋暴起,虽然想辩解,却无从反驳。男子说的其实已经太过谦虚了,仅是他一人便足以将王竑玩弄于鼓掌之间,更何况还有个天生神力的虎痴,就刚才那大胖子横抡的一杵,若非中年男子下针快,王竑早就沦为了一滩肉酱。
“我绝非滥杀之辈,所杀之人皆有被杀的理由,小姑娘在我这儿我会尽力延续她的生命直到你杀了我要你杀掉的人,我便会彻底治好她。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以你的能力要杀这个人绝非难事,而以我的能力要救这女孩也是易如反掌。怎么样,和我做这笔交易吗?”中年男子淡淡地说道。
“你们俩武功这么高强为什么不自己动手?”王竑忿忿地问。
“是你们要救人,不是我要救人,你们要救,那命就由你们自己去取,取不取得来救不救得了人,那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说吧,要杀谁?”
“唐瀚宇。”男子终于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答道。
“什么?蜀中唐门的人,为什么要杀他?”
“我让你杀他自有杀他的理由,你杀了他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那我要怎么找到他?”王竑虽然很气愤,毕竟他这样性急的人要等到任务结束才能知道理由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但是他没有办法,只能强压怒火继续问道。
“你去唐家堡,自有人会接应你。”说罢,男子接过女孩,缓缓走进庄内,王竑探身也想进去,但是大门紧随男子进门之后便牢牢的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