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放眼望去,只见山洞中有一汪潭水,仅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冰冷刺骨,水中影影绰绰倒映着许多亭台楼阁,从潭水另一侧却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
“不日城?”
“没错,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兵部于御史的后山下面怎么会别有洞天?”
无殇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王竑接着说道:“古今帝王尚未登基便开始营造自己的陵寝,一座陵寝动用能工巧匠数十万,然而陵寝建成之日,便是这些工匠丧命之时。”王竑顿了顿,捡起一块青砖指给无殇看,却见砖上竟篆刻着明永乐七年丰县张氏制的字样。
永乐七年,长陵始建。“难道……”无殇望向王竑。
“不错,这块砖便来自于成祖陵寝。”
“这……相隔如此之远怎么会出现长陵的东西?”
王竑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随手将青砖抛入潭水之中,却听见“窟通”一声,在山洞中回旋,许久才消散。
片刻之后,伴随着水声潭水之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径直向无殇和王竑逼了过来。离近一看,却是一尾舴艋扁舟,舟上有一人,佝偻着身躯,形容猥琐,一顶破败不堪还夹杂着霉味的斗笠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下灰白浓密而又杂乱无章的胡须从斗笠下方显露出来。
借着隐隐反射的火光,无殇这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极度苍老,他的皮肤显得很光滑,就像是大鲵的皮肤一般,色泽白得可怕,甚至连他身上的血管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似乎觉察到有人在打量着他,他幽幽地抬起头,无殇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他脸上皱纹密布,满脸都是疣子,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凛冽寒光。“啊……”无殇与他对上眼却也忍不住叫出了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
这时,老者发出了令人惊悚的“咯咯咯咯……”的声音,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喉头抖动发出声音,那声音极其刺耳,让人听了汗毛倒竖。他缓缓地开口道:“王贤侄,这小子是新来的吗?”这句话本是寻常,却不料从老者口中说出来就像是用刀在骨头上狠命刻划发出的尖锐响声一般,无殇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词,这个人就像来自阴曹地府。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觉得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吧?”老者突然发问了。
无殇吓了一跳,带着被言中心事的心虚,他连连否认。
老者突然将他的脸凑近无殇的脸,无殇猝不及防,却见雪白雪白的怪脸扑面而来,吓得他“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连忙向后倒退数步。
紧接着手中无尘剑出鞘,向怪人刺去。只听得“当啷”一声,只见王竑手中的判官笔搭在了他的剑上,王竑向他摆了摆手,又对那怪人呵斥道:“老鬼,别吓唬小孩子!”
王竑似乎对老者的做法颇为不满,老者却不以为意,他哈哈大笑起来,不屑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点绛阁新任的坛主?胆识未免也太小了吧。”
“你还记得我刚到这儿来的时候吗?纵是我这束发之年,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穷书生,不也被你吓得不轻吗?”
老者不再说话,他依稀想起王竑刚到这里来时的场景……
“老鬼,还不快撑船,一会儿自有你回忆的时候,”王竑见到老者傻愣着想着自己的心事,颇有些不耐烦,“不日城是你的地盘,还不赶快把不日城的事禀告咱们新任的坛主。”
“嘿嘿……”老者仿佛被他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而又有些欣喜地笑了。他在这儿已经数十载了,从没有人问过他从何而来,从没有人愿意与他说话,只因为在者一直都在,而后来者也已对不日城颇有了解。至于那些不速之客,却永远地躺在了这片潭底。
老者敛住笑,却用一双干枯羸弱的手抓住那横贯潭水的铁索。铁锁有二人合围粗细,在老者手中却好似一朵娇花,只见他略一运气,船便沿着铁索飞速前行起来。还未等无殇在船上立定,却已到了水潭中央。
就在这时,老者着手紧擎铁索,竟硬生生将飞速行驶的扁舟逼得停在了潭水中央。无殇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差点摔进了水里。他诧异地望向老者,只见他老态全无,一脸严肃,死命地盯着来时的方向,眼中仿佛要迸发出烧尽一切的火花。
此时只听见王竑不徐不疾,向着来时的方向朗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方才我与这后生的战斗我便放了你一马,岂知你这姑娘好不晓事,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无殇大吃一惊,纵是他年纪再轻,武学造诣却已是万人之上,谁知竟早已有人跟踪多时,他却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竟连一个摆渡的老者也不如。
“渡者,渡者……”无殇默默地思索着,他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名号,那是约莫四十年前叱咤江湖的人物。他曾经统领着整个京杭大运河的船帮,却在二十年前退隐江湖,销声匿迹。
此人奇特之处在于京杭大运河全长三千余里,其船行在其间全凭此人一双手。他撑篙行船速度竟与使帆之船不相伯仲,又因其常于河中牵索,一面引船渡江,另一面遇到官船却也锁住其进退道路,劫取财物,救济难民。故世人多称其为引路仙,而官府却称其为断魂索。
然而他真正的名字却平淡无奇,甚至他的父母竟懒于给他起名字,只以老六予以称呼。无殇盯着老者那双紧紧钳住铁索的手,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人一定就是当年响彻南北的“官盗”燕老六。
这时却只见王竑双臂一沉,碗口粗细的判官笔“嗖”的一声弹了出去,却在潭面上绽出两朵瑰丽的水花。
“咳咳……”只听得笔落之处传来了几声咳嗽声,仿佛呛到水了一般。王竑双手一提,却见两柄判官笔前方带着什么东西回到了船上。
待到众人定睛一看,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判官笔前方夹带之物竟是一尾连理蛇。判官笔贯穿蛇体,只见它剧烈又痛苦地扭动着,用身体紧紧缠住判官笔。随后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化为了一滩血水,而王竑的判官笔在经过蛇血的洗礼后,散发出幽幽的绿气。王竑伸手便要取笔,却被燕老六抢先一步,只见他抄起船中竹篙,“嗖嗖”两下便将判官笔扫了出去。
“你……”王竑正要发作,却听见判官笔射去的方向突然传来“哇……”的哭声,在这幽深的山洞中回响,回音将哭声放大,显得极其洪亮,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王竑性子急,提起一口气使出轻功踏着潭水向传来哭声的方向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只见王竑又飞奔回来,手中却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哇哇……”的哭着,哭得极其伤心。
王竑显得非常不耐烦,他喝道:“别哭了,吵得让人心烦,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们?”
哭声戛然而止,那人抬起头,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长得极是标致,她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竑,眼里写满了惊恐。
“五毒教的人,来这里做什么?”燕老六颇有深意地问道。女孩望向他,被吓得险些晕了过去,她转头看到无殇却一把抱住了无殇。
“这……”无殇顿时手足无措。
“爷爷……爷爷……死了……爷爷死了。”女孩在无殇耳侧喃喃道。
“什么爷爷,你是谁?”无殇诧异地问道。
女孩松开无殇,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双眼失神:“你不认识我了,你变了,大家都是坏人,都是坏人,爷爷死了,你也不要我了,都是坏人,是你们害死的爷爷,你们都是坏人……”
女孩喃喃道,她一步一步后退,一脚踩出船外,向潭水中倒了下去。
大家同时伸出手,想抓住女孩,却不料抓了个空。“窟窿”一声,女孩应声掉进了水中。
“不好……”无殇紧接着也跳入水中。
“这……”燕老六欲言又止,他望着王竑,却见王竑面色铁青。于是他也跟着跳入水中,三个人消失在潭水里,再也没有一点儿痕迹,水面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王竑死死地盯着平静的潭水,面色稍微缓和,他心里暗忖:“五毒教的人在这里做什么?南蛮向来与我中原相安无事,互无来往,这五毒教怎会出现在京城?而且还跟着来到这不日城?”
这些疑团深深地困扰着王竑,他不再想,但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水面,水面上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