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未安为她整理着额前的碎发,像是闲话家常一般的说着,“我知你当时腹背受敌,宗政家和夜氏都不肯让出军权,若要让统军之权尽归你手,我的出兵便是最好的理由。”
“你算准了我的每一步计划,可是……若我弃了这盘棋另寻它法呢?若是青城一战我没有求的援兵呢?”
他宠溺的笑了笑,“同你弈棋,你每落一子,我可曾算错一步?即便那时你真的孤立无援,只要你人在青城,我便不会攻下青城。”
“可你用了鬼面为主帅。”
“你不知攻城那日,元军军首、宋军军首以及你从未见过的宁军军首都被我派去了青城,一旦城破,危及你性命之时,他们便会拿着我给的军符将那五十万大军全数撤离。”
她心中的死结似乎都被他一个个的解开,他在她的眼前,云淡风轻的说着他为她做的一切,仿佛不足挂齿,以前她只觉这人怕是有一颗黑了的七巧玲珑心,算计人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皇位似乎本就该是他这样的人才能坐稳的,他就该是睥睨天下,哪管这些儿女私情,后来她以为他心底曾有一份柔软给另一个女子,不知是出于好奇或是嫉妒,她对他有了异样的情绪,甚至是有了期许,这些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她所谓的奢望,直至后来她三军相迎将他送上皇位,他亦封她为后,许诺为妻。
如今他的算计皆是为了她一人,有什么东西一点一滴的汇聚成温泉流淌入心底,她突然想到什么,问他,“你早就知道东宁不简单,所以才封了一个假的皇后对吗?”
他点了点头,反倒是好奇的问道:“你又是何时得知我封了一个假的皇后?”
她想起玉心园的石柱上,在她曾经留下的诗句后面,他也留下了一句,“仗剑江湖红颜醉,独隐君心待卿归。”
见她还能这般与他说话,他尽是说不出的欢喜,“我只是想着或许你到了玉心园便会想着看看曾经留下的诗句,又怕你真的误会于我将另一个女子看作是你的影子,所以便给自己留了后路。”
她浅浅一笑,该有多久他们没有如此这般的说话了,“既如此,你该是早就知道凤灵宫中的那位皇后怕是同当年下落不明的司空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我的确早就知道了,但或许……”他顿了顿伸手为她抚平刚要皱起来的眉头,“你便是思虑过深才让这嗜睡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我将你抽身而出带到这里便是要你忘掉宫廷中那些算计争斗,我此刻还不能给你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可是……在这我为你造的一方天地中,我希望你能活得肆意潇洒。”
所有的感动似乎都被情绪化的渲染成了雾气弥漫在眼中,“你要独自面对皇庭中的阴谋诡诈吗?”
他戏谑道:“你觉得我赢不了吗?”
她笃定笑着,环抱住他,“你是我的公子啊,怎的会输了。”
那一日缱绻的情意似乎将两人融为一体,水帘之内仿佛是跨国千年一般的相遇,容颜在彼此的眼眸中被烙下了永久的痕迹,直至翌日一早,他看着似乎还在熟睡中的人儿久久不愿离去,最终,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了一吻。
待她醒来,人已离开,不知他同元苏交代了什么,又或许因为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元苏对她比之前还要恭敬许多,就连元青也因着之前的顶撞同她道了歉,墨灵儿也被他们送了过来,慢慢地她发现这座水帘墓地并非是她的软禁之地,他并不限制她的自由,这就是他说的肆意潇洒吗?
在这里她确实过得很是自在,不用分心算计,没有尔虞我诈,就连许久不再抚琴的她竟也让墨灵儿带来了明月台赠她的月颜,白天的时候山幽老人他们总会轮番的为她诊治,药膳、药汁、药浴是一样也不少,不过好在每到入夜,她便能见到司空未安,他像是教书先生查验学生的读书笔记一般,细细地拷问她是否按时用药。
一开始她还是如往昔喝药那般,太苦的药总是喝一半倒一半,但是面对城府高深的教书先生司空未安,她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被拆穿了,为了讨饶,她便以月颜给他弹奏了一曲思君乐,至此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夜夜入睡都要听她弹上这么一曲,有时甚至让她怀疑此人不是缺个夫人,而是缺个弹曲的琴师。
他倒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每每听完她的弹奏,还不忘调戏道:“书里总说美色靡音最是误国,如今两样我倒是都占了全,唔……却是误国。”
随后便是她将喝完的药碗随手扔到了他的脚下,他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碎掉的瓷碗,轻巧的说了一句,“明日给你换个大的。”
半月过去,东宁雪在这生死境过得很是惬意,这些日子醒来的时候也多了,看来远离纷扰的确是个保命的法子,她精神好了许多便让墨灵儿给她送来了一匹云锦的缎子,想着如母亲那般也给司空未安做件衣服,少时虽也同母亲学过女红,可她拿剑的时候比拿针的时候多,一连做了数日,终是有了大概的一个模子,只是针脚处落得实在是不好,思来想去便想着在袖口处绣几朵玉兰出来,她这几日醒着的时候大多都在弄这个,但又想着要给司空未安一个惊喜便也就藏着收着的没告诉他,谁知今日不知是皇庭太清闲还是他心中早已有了全盘的计划竟是过了午时,人就回了生死境。
东宁雪靠在水帘内的软塌上一针一线专心致志的袖中玉兰花,他轻手轻脚的走入,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而她却全然不知,司空未安心底又是一阵心疼,她的武功怕是早就废了,若是从前的她,司空未安刚到水帘下,她就已经发现了。
他想及此微微的一叹,她惊得手中的针一动,“嘶”的一声,食指便被锥了一针,司空未安迅速地握住她的手指然后本能的放入口中吸允,东宁雪脸上一红便挣脱着抽出了手来,“你这般登徒浪子的模样,倒平白让他们看了笑话。”
这时司空未安才嘴角带笑的转过头来看着守在水帘下的元苏和墨灵儿,两人皆是识时务的抬头望天,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司空未安见东宁雪早已是面色绯红了一片,赞许道:“原来你也有这般害羞的时候,日后勤加练习,为夫很是喜欢。”
东宁雪被他说得完全没有回击之力,此刻的脸更好了,司空未安很是满意,这时目光才望她的手中看去,一件月白的素锦,男子的长袍,他满眼的惊喜,“你……要给我做衣服?”
东宁雪还是第一次见他脸色流露出仿佛孩童一般的笑,随即点了点头,“以前母亲时常给父亲做衣服,父亲每每收到母亲做好的衣服总是傻笑得合不拢嘴,我看你此时倒是学到了父亲的精髓,我这衣服做得也还算值当。”
他抚着她的头,温柔的说道:“以前只有我的母妃给我做过衣服。”
他的母妃便是文乐皇后了,东宁雪曾经读过文乐皇后的传记,那是个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却不想死得却是那般的屈辱,她抬眼望着他,“你若喜欢,日后便由我为你添置新衣,你可不许嫌我针脚不利索,熟能生巧,我本就聪明。”
“只要是经你之手,粗布麻衣我也喜欢。”
她将衣服收了,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牵起她的手,“今日有庙会,市集正热闹,可想去看看?”
东宁雪心下一喜,面上却自嘲道:“我这个朝廷钦犯能正大光明的去逛庙会?”
他似是早有准备一般,“我让言琪儿做了两张面具,今日便带你去玩个痛快。”
长丘本就好喜乐,凤阳的庙会年年都是层出不穷,街头杂耍、市井小吃应有尽有,好不热闹,言琪儿做的面具十分精致,与人脸贴合得几乎天衣无缝,两人戴好面具后,东宁雪先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司空未安的,随后微微挑了挑眉似是不太满意的说道:“为什么我要扮作一个黄脸婆,而你却还是翩翩俏公子的模样呢?”
扮作小厮的元苏没能憋住笑,被东宁雪瞪了一眼后替他们公子说话道:“公子那张面具若戴在属下的脸上,怕也好看不到哪去。”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家公子天生丽质难自弃,墨灵儿偏帮着东宁雪说道:“姑娘也是极好看的,只是脸色差了一点而已。”
东宁雪无奈地垂下了头,司空未安笑道:“你若不喜,我便在脸上刺个丑字可好?”
东宁雪突然抬头,两眼放光的看着他,目光甚是期许,只见司空未安摇了摇头,伸手刮了刮她的鼻间,“你还真要在为夫脸上划个丑字啊?美得你……”
东宁雪:“……”
一行人到了市集,东宁雪见到什么都是满眼的好奇,以前她游历江湖时最喜欢的便是逛庙会,走市集,吃喝玩乐、人生百态都能在这喧哗闹腾的人情味里一一体会,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听到耳边嘈杂的吆喝,恍如隔世。
司空未安紧紧地牵着她,一路上倒是引来了许多少女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还有脸皮厚点的,胆子大点的直接上来将他拦下,看着东宁雪挑衅的说道:“小女名唤苏雅,家中还未替我寻亲,不知公子家中有几房妻室,小女对公子一见倾心,不知公子可愿娶我?”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方鸳鸯的荷包递了过去。
司空未安举起拉着东宁雪的手,冷声道:“我已娶妻,是个悍妇,姑娘莫要挡道,惹我夫人生气,怕是你经不起她砍。”
说完也等女子快要垂落而下的眼泪,拉着东宁雪便往市集中心走去,东宁雪挑眉反问道:“我哪里是个悍妇了?”
他似是思索了半晌,“确实差了些火候,日后好好栽培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