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焘和夜清兰被碎了膝盖带到了东倾林的穆家陵寝,两人跪着为穆氏守灵,整整跪了十日,东宁雪没有给他们任何吃的,只给他们一些吊着命的水,第十日的深夜,夜清兰被活活给饿死了,她身居高位数十载,结仇无数,她也曾想过许多死法,却从未想到自己一国太后手握重权竟有被活活饿死的一日。
后来东宁雪去了东倾林,宗政焘跪在墓旁似在死死地撑着,直至东宁雪的到来,他已是恍恍惚惚意识不清了,似有一片如海般的蓝淡淡的、浅浅的落于他的眼前,他无法站立起身,但那熟悉的女儿香告诉他,他等的人来了,对于东宁雪他也曾有过恨,一个九五之尊被碎了膝盖终日跪在这墓前,可日复一日的过去,饥寒交迫,他的脑海中对穆家的记忆便越发的清晰了,他甚至有时会怀疑,自己当初为何要如此心急的灭了穆氏一族。
他拉住眼前蓝色裙衫的衣角,不敢抬头看她,只能哑着声问了一个在脑海中盘旋许久的问题,“若那时……我不曾……不曾下令灭你穆家满门……你……你可会……”
他还未曾说完,东宁雪已冷着声回道:“不会——”
“为何?”
“宗政焘,我从来不信你,自你登基之日我便处处提醒父亲提防你,云川之战你断了穆家军的粮草之时,我便已有杀你之心。”
东宁雪走后,宗政焘便断了气,他对她一见倾心,她却成了他的催命符,人这一生的缘分何其微妙,也何其凄苦。
赤风改朝换代,以东宁为号,穆氏入主皇城,东宁雪成了三国之中唯一的女君,此时朝纲有待重整,云川对其虎视眈眈,东宁雪留下了孙小童的虎威营,孙小童密回云川,无人知晓这一战中这位云川左右丞相竟会是穆军中人,唯一被三国中人传遍的唯有女君穆子游为穆氏平反扳倒宗政皇族的奇闻之外,也有传言这赤风女君原是赤风国师,青城一战名扬天下。
东宁雪登基已有半年之久,因其嗜睡成病,赤风朝中内务均由明月台代她处理,她如今武功本就大不如前,明月台又要时常分心为她处理朝事,便将孙小童身边的白老调回,又将暗藏在云川的杭一邪、苏七两人调回东宁雪身边保护,孙小童身边便只留下了龙回一人。
明月台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东宁雪的身上,不似东宁雪那般思虑深远,也正式因为他这有意无意的调动,孙小童在云川被人告密,穆家军的身份被云川国君尤靳知晓,孙小童下了狱,尤靳暗自觉得被赤风女君利用了一回,想乘着赤风朝政未稳之时乘势灭了赤风,可他又惧于穆家军的余威便密会了长丘国君,两人不谋而合私下结盟,准备瓜分赤风。
铁脚龙回探听到结盟一事后准备速回赤风禀报,不曾想露了行踪被长丘隐卫甚少在人前露面的谢候给抓住,入了长丘密牢,好在他们灵仙四妖每逢半月便会联系一回,若其中有人失了联系,其余三人便可知其危险。
也正因如此,东宁雪自睡梦中清醒过来时明月台便眉头深锁的将此事告知了她,她一脸怨怪的看了明月台一眼,声音倒不是很担心,“你说龙回既然被司空未安抓了去,应该无性命之忧。”
明月台对此倒很是怀疑,按理说东宁雪以穆子游的身份登基为女君,别人或许不知道穆子游的身份,但是司空未安是清楚的知道穆子游便是东宁雪的,三年前明月台将东宁雪以假死之计带出长丘,司空未安一夜白头,祭典之日他是在场的,他亲眼见他脱下黄袍时眼中的决绝,那一刻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将东宁雪带出长丘究竟是对是错,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将东宁雪刻入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在得知她还活着的情况下,整整半年对此不闻不问呢?
而如今竟抓了她的人,是要逼她亲自去见他吗?
“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东宁雪似乎看出了他的犹疑,“你或许把他想得太好了,与他相识数载,我知他野心,红颜再是倾城,也撼动不了整个天下在他心中的位置。”
那些帝后情深,长丘国君惟愿随皇后驾鹤西去,伴卿黄泉的传言,毕竟也只是传言罢了。
三日之后,长丘特使送来一封文书,这是一张请柬,司空未安要封后了。
明月台问道:“你可要去?”
东宁雪没有回答,只是将另外一封密函递给明月台,上面短短一句便已知晓,长丘的虎穴龙潭,她还是要去闯一闯的,
“封后之日,问斩龙回。”
长丘封后大典,赤风、云川两国君主皆被邀于凤阳城,满城的红绸扎满了街头巷尾,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城中每一处宅院,传闻数月之前宫中便派人四处收购风干的红梅,此时临近庆典,怕是早已铺满了皇宫的每一处角落,顾家整个绣庄都被请到了皇宫中,连夜绣制凤凰霓裳的嫁衣,自长丘国君下了封后旨意的那一日起,长丘便日日都有漫天的焰火闪耀凤阳城的夜空,听闻赤风、云川两国君主入城的那一日,夜空中星火璀璨,就连云川的国君在入城之时都不禁停了马车,驻足观看,倒是赤风女君,焰火丝竹之音吵闹不休,她的马车却是一派平和的在绚烂的夜空下安静的走着,仿佛焰火与喧闹都与她不在一个世界。
而在云川的龙城皇宫,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人身穿红衣似是男子的喜服,而在他身旁的另一人则是黑衣加身,一脸嫌弃的看着身旁的红衣男子,“你把脸转过去,我怕自己忍不住对你动手。”
红衣男子似是不满的看着他,“撇开道德问题,这张容颜在男子当中也算是倾国倾城了。”
黑衣男子作呕一般的张了张嘴,“他若知你这般昧着良心为他说话,心中定然是欣喜万分,说不定那满头的银发转眼又黑了回去。”
红衣男子一脸不信的说道:“就算他真的一夜白发也不是为了我,定然是练了什么邪功,走火入魔。”
这两个在别人家后宫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人就是本该出现在长丘的赤风女君东宁雪和四方殿主明月台了。
明月台白了她一眼,正色问道:“你怎么确定孙小童就一定在落芙宫的?”
“赤风的封后大殿,尤靳定然要去参礼,他知我虽收下了请柬但仍然忌于我会趁着他不在云川的时候来此将孙小童救走,所以他临走时一定会留个心眼将人换到别处去关押。”
“那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关在落芙宫呢?”
“两年前,尤靳出使长丘,入宫时对晚宴之上本想一舞求的司空未安青睐的秦妃一见倾心,临走时便向司空未安将人要了来,秦妃入了云川便封了贵妃,赐了落芙宫,如今应该是烟贵妃了,她有多恨我,尤靳也是清楚的,而尤靳对孙小童的恨绝对不会比烟九娘恨我的少,所以落芙宫设牢,将孙小童交给烟九娘在合适不过了。”
明月台看着她此刻眼中的精光,再加上她现在这副被明月台易容后的样貌,明月台莫名的一股怒气,瞪了她一眼,“这三年我花了多少心血给你调理身子,你倒好,一天之内本就没多少时辰是清醒的,还能对人家的后宫关怀备至,也不知道当初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向我求假死药的人还在不在。”
东宁雪尴尬的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将一个伺候我的小宫女留在了长丘,她平日也是闲来无事偶尔给我写写信说说那宫里的故事。”
明月台扭过头去,“你此刻这张脸对我挤眉弄眼实在是不合适。”
东宁雪似有些得意,“我真的有这般像他?”
明月台看着眼前的人,若非他亲手易的容,或许此刻早已拔剑相对了吧,东宁雪,你可知方才眼中那一丝丝的精光真是像极了司空未安,也许你还未发觉,自你离开了长丘,你开始喜食清淡之物,喜欢听夜雨蝉鸣,喜欢一人执棋,曾经被我养成的那些习惯竟在这三年之中慢慢的磨灭成了另一人的恶习,你的影子里都藏满了司空未安的名字,我亦不知是该瞒你还是该敲醒你……
明月台叹出一口气,道:“莫说是烟九娘了,此刻怕是司空未安亲眼见着也会被你吓到吧。”
“既如此,按计划行事。”
一炷香之后,落芙宫似有刺客闯入,因为关押着重犯的缘故,皇宫的兵力几乎有一半都放在了落芙宫,明月台刚刚潜入,四周便涌入了卫兵,更有箭雨从四面飞出,他一人之力苦挡着,声音里满是抱怨,“还不去,等着待会儿给我挖坟吗?”
东宁雪这才趁乱闪身而入,殿外一有响动,烟九娘便算准了有人来劫狱,她本以为那人早在三年前就死了,谁知孙小童的事情败落之后,尤靳便告诉了她那个女人或许还活着的消息,那时她便发誓要亲眼看着这个女人挫骨扬灰方才安心,原以为今日终能如愿以偿,却不想当她让暗卫将闯入之人拿下时,出现在她眼前的竟会是那个将她随意送出的九五之尊,那个本应该在今天大婚封后的男人,他一身喜袍的闯入,看见她的那一刹那眼中竟有她从未见过的喜悦,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挥退了暗卫,似不敢置信的轻声问了句,“我……此刻是在做梦吗?”
东宁雪见暗卫退了出去,心中松了一口气,暗自想着司空未安平日里说话的语气,似淡然似深情的看着烟九娘,“我弃了封后大典,昼夜奔波的赶来,你却只道这一切是梦吗?”
烟九娘一步步的走近他,直到可以真切的感受他的气息,还是那般清冷的眸子,满头的银发被高高束起,大红的喜袍穿在他的身上竟有别样的光辉,“皇上,我以为你当真这般狠心将我送给尤靳,我以为多年前的那匆匆一面,你说我有这世间最温柔的眸子,不过是诓我的话。”
东宁雪不知两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想来当年在宛城,司空未安定然是先她一步找到的烟九娘,“我若狠心又何必置身险地只为将你带走呢?”
见到司空未安本就让她震惊无比,此刻听他说居然要带自己离开,烟九娘竟眼泛泪花不自觉的就靠到了东宁雪的身上,“我以为皇上的心在三年前就连同那樽棺木一同葬入了皇陵,那时你一夜白发,为了那个女人连一直护着的静妃都置之不理,叶氏一族更是被你连根拔起九族尽诛,后来你又让女子入朝议政,许多才学兼备的女子都被你选入了后宫,可你从不宠幸她们,却又远远地看着她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时我以为你想要用她们留下那人的影子,你在看她们时,我却在远处看着你,期盼着终有一日你的眼中会出现我的身影,还好……这一日还是被我等到了。”
东宁雪是知道这三年中,司空未安选了许多女子充盈后宫,却不想他竟一个也未曾宠幸,她伸手轻轻地抚着烟九娘的背,心中五味杂陈,“尤靳对你不好吗?我哪你值得你这般的喜欢。”
“尤靳再好也抵不过一个你,你纵使对我再坏,拿十个尤靳我也不换。”
东宁雪第一次莫名有了一种负罪感,烟九娘也不过是爱错了人而已,这世间的缘分说不清道不明,有的人一眼便是一生,有的人执念一生也终换不来那一眼。
“你可愿随我离开。”
烟九娘拉过她的手,“与你一起,去哪都好。”
东宁雪一笑,随后又皱眉道:“你这宫中守卫森严,需想个完全之法才是。”
烟九娘此时一心都扑在了东宁雪的身上,“只要你吩咐,便是死我也是欢喜的。”
东宁雪道:“让我的人将这里的卫兵引开,你只需将落芙宫所有人全部调去追捕刺客,剩下的便都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