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九娘毫不怀疑的点了点头,当她推开落芙宫的殿门时,一直在殿外苦撑的明月台便知事成,他不再恋战,飞身往南边逃去,烟九娘按照东宁雪的吩咐一声令下将落芙宫所有的卫兵都调去追击此刻,完全忘记了在这落芙宫里关押着尤靳千叮万嘱不得有半点差池的犯人。
东宁雪见落芙宫的卫兵全都去追捕明月台,此刻宫中剩下的都是些宫女太监,她伸手将烟九娘拥入怀中,烟九娘顿时心中欢喜交加,头轻轻地靠在了东宁雪的肩上,就在她这轻轻的一靠,东宁雪抬手便是一根银针,上面是四方神殿独有的沉香散,一针而下保证睡上三个日夜都不见醒的。
她动作迅速,针细如丝,入了肌肤毫无知觉,烟九娘就在这无声无息中昏睡在了她的肩上,东宁雪将她小心的放到了床上,随后脱下她的衣服换上,复又带上明月台早早便易容好的面具,装扮成了烟九娘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将孙小童从牢中救出。
孙小童被打得遍体鳞伤,看情形东宁雪若是再晚个一两日这人怕是就活不成了,本以为这伤势尤靳打得,只听孙小童被东宁雪救出后,迷迷糊糊看见自己正被烟九娘扛在身上,不由得挣扎起来,恶狠狠的说道:“怎么?没有活活将我打死是又想到了什么折磨我的法子了吗?”
听到孙小童这般说来,方才心里的一丝丝愧疚便都烟消云散了,本来还觉得她不过是个情到深处难以抽身的女子,谁知这人除了对司空未安一人温柔以待外,其余人命在她眼里还不如浮萍草芥,“别给我再乱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呀,关了这些天怎么还能这么沉。”
孙小童听出这语气分外熟悉,不禁停止了挣扎,问道:“你不是烟九娘?”
“废话,她能给你这么扛着,早就拿牲口拖你三里地了好吗?”
孙小童兴奋的唤了一声“姑娘”刚要继续说话却被东宁雪打断道:“我一个弱女子将你扛出皇宫已是难得,你再惹我说话,剩下的路你就只能滚着出龙城了。”
东宁雪将孙小童救出后不久便与甩开追兵的明月台汇合了,三人逃出龙城的途中,明月台收到了长丘传来的密信,他满面愁容的将信看完后正欲同东宁雪详谈,不曾想一个转身,那人便已昏睡了过去,孙小童一脸担忧的问明月台,“姑娘这病仍是未见好转吗?”
明月台叹了口气,“能活着已是不易,这几日皆是以荆棘水来让自己时刻醒着……”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我不想再以荆棘水将她唤醒,让她睡吧,我们改道,去长丘。”
东宁雪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凤阳城的春雨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下,窗外嫩绿的枝丫上还沾着水珠,登上东临阁,巍峨的皇城近在咫尺,红墙绿瓦中不知围住了多少不与人说的故事,而这里是长丘荒废许久却不曾被司空未安赏赐给任何人的府邸。
三年了,长丘的第一太傅似乎早已成了史官笔下的一抹随笔,而这座太傅府似乎被司空未安给藏了起来一般,没有人质疑或者好奇过它的归处,重回太傅府,东宁雪竟说不出是何滋味,东临阁的藤蔓早已爬满了亭台,她披着一件白羽的斗篷静立在东临阁中,眼底是没有尽头的皇城,明月台在听闻她醒来后第一时间便冲上了东临阁。
听见了脚步声,东宁雪并没有回头,倒是明月台先开了口,“墨灵儿扮作你的模样劫了法场,龙回被我的人趁乱救了下来,可是墨灵儿……被司空未安三箭给拦了下来。”
“什么?”
“箭箭都是避开了要害,他似乎……忘了东宁雪,也忘了穆子游,他竟不记得你了。”
东宁雪陡然的坐了下来,起风了,吹得她不禁缩了缩身子,“若他忘了,应该是一箭毙命才是。”
“只因墨灵儿脸色那张人皮面具与他新封的皇后一模一样,而她这位盛宠一时的皇后你也认识。”
东宁雪突然就想到了青城一战,明月台的片刻迟疑救下的那位鬼面将军,“原来他的新皇后竟是战场上的鬼面修罗啊。”
翌日,东宁雪以赤风女君之名入了宫,只是那张脸仍旧是夜沙的模样,干瘦漆黑,并不好看,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裙衫,随着牵引的宫人一步一缓地朝着勤政殿走去,殿内的朝臣们似乎对她充满了好奇,刚步入殿内,便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谈论她的容貌,有人谈论她的胆量,还有人她弱不禁风的身姿,她曾在这大殿之上舌战君臣,也曾一语惊人,但像今日这般被朝臣评头论足的说着自己不堪的容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玉阶上的腾龙宝座里慵懒的倚靠着一个人,一身明黄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在满头的银发间多了些许忧愁,她听闻他一夜白发却从未当真,但此刻真真切切的看到时又有些不知所措,朝臣们看她有些无措,竟又暗自揣摩着赤风女君毕竟是个女子,若要掌一国之权还欠些火候。
司空未安开了口,“女君拜朕,是要认君称臣?”
东宁雪捋了捋心神,正色道:“本君为何要拜他国之君,此来只有两意,一意为言和,一意为索人。”
司空未安笑了笑,东宁雪心情却是难得的好,多久没见他这般的笑过了,他只要这么一笑,满脑子的坏主意便都成了形,“敌弱吾强,朕为何要与你言和,既不言和又为何要放人与你?”
东宁雪笃定的说道:“因为比起我这个女子当家的赤风,皇上应该更不放心的是云川,云川真的甘心同长丘联盟吗?我看未必,若我赤风真的败了,云川是否能在皇上的嘴下分的一杯羹也未可知,但若云川与赤风联盟,两国倾力攻打长丘,不知皇上觉得长丘能战否,两两相较,皇上又觉得云川的国君会选择哪一种呢?”
一帮朝臣们本是觉得一个无盐的女子能入这朝堂都已是难得了,不曾想竟能说出这般见识,一直静观其变的司马良突然有感而发的同兵部尚书魏宁道:“老夫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竟有当年东宁太傅的影子。”
魏宁点了点头赞同道:“不卑不昂确实不负女君之名,只是……先皇后是个忌讳,将军以后还是莫要再提罢。”
司空未安若有所思的看着东宁雪道:“朕若同意女君的结盟,不知女君又该如何展现诚意呢?”
“不知皇上想要怎样的诚意?”
司空未安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东宁雪眼底所求,他道:“入长丘为质,换赤风永世太平。”
魏宁皱了皱眉,问道司马良,“将军,皇上这是要许下永不讨伐赤风的承诺吗?”
司马良微微点头道:“赤风这位女君倒真是难得,宗政家当权这些年赤风年年征战,国库空虚只能增赋税、徭役来支撑着,百姓苦不堪言,她是想免于战火,求赤风一个太平。”
魏宁道:“那这是赤风对我长丘俯首称臣呢?”
司马良摇头笑道:“我看未必,这女君精明得很了。”
果然听东宁雪应允之后,一脸不肯吃亏的说道:“我入长丘为质,长丘便要与赤风不分彼此,同一而治。”
东宁雪将右手举起,“三掌为誓,以你我性命许诺。”
朝臣只觉这许诺太过儿戏,不是应该两国以文书相告,互换印鉴的吗?
就在朝臣们觉得这位女君实在有些女儿家的稚气时,他们的国君竟走下了龙椅不由分说的伸出手掌来与她轻击三掌。
两人双掌想合,竟让人无比熟悉,只听东宁雪道:“若为誓言,粉身碎骨,不得好死。”音落,他竟不受控制的握住了她的手掌,小而柔软,还有些许的温暖,司空未安竟有些恍惚,直至东宁雪轻轻的在他耳边说道:“赐我太傅府邸可好?”
他似着了魔一般点头应允了一个好字。
待人抽出手掌转身离开时,司空未安的嘴角慢慢上扬出了一个弧度,而所有人更是瞠目结舌的惊叹于从未赐予任何人的太傅府居然就被这位赤风的女君轻轻巧巧的一句话给要了去,司马良道:“此刻倒是越看越像了,难得难得。”
东宁雪在太傅府住了下来,司空未安倒是守诺将墨灵儿放了,只是被重伤了三箭,身子还未好全,东宁雪仍是一日之内不过四五个时辰清醒着,有一回竟睡了两天两夜,吓得明月台倒是两个昼夜没能闭眼,好不容易醒来了,司空未安的召见的旨意也跟着一起来了,明月台不满的说道:“难得你醒了,倒被这人给捡了一个现成的。”
东宁雪道:“你那三尺厚的眼皮都快掉地上了,还不去床榻上睡会儿。”
明月台没好气的回道:“我有病不眨眼的守了你两个晚上。”
东宁雪入宫后被带去了龙翔宫,刚一进去,倒是吃了一惊,墙壁上挂满了司空未安的丹青,这不是她曾经为司空未安画的吗?竟都被他挂了出来。
司空未安见她凝着眉安静的看着墙壁上的画,不由得笑了笑,“这些都是朕的皇后所画,倒叫女君看痴了去。”
东宁雪一愣,有些疑惑道:“皇后所画?是如今凤灵宫里的那位吗?”
司空未安点了点头,招手让疑色更深的东宁雪坐到了棋案边上,“你我对弈一局,若能赢我,便让御膳房给你做翠玉莲藕鸡。”
他不知不觉的同她以你我相称,而在他说出翠玉莲藕鸡时东宁雪刚要落子的手微微一抖,表面仍旧平静的说道:“皇上怎知一道荤食就能收买我呢?”
司空未安恍然一笑,道:“我倒忘了你这女君何曾稀罕一道荤食,不过是我那贪嘴的皇后爱吃荤菜罢了。”
“那我真要好好的赢上一局试一试这菜了。”
两人对弈之间,仿佛又回到从前,她一落子,他便笑着围追堵截,最后棋盘上全是他的棋子,不过一步便能定下的输赢,硬是被她赖了个干净,他倒也不在意,似乎她的欢喜比棋盘上的输赢来得有意思些。
可是此时,东宁雪是赤风女君,以前都是靠着他的让棋才能有赢面,如今他步步紧逼,似乎看她做困兽之斗很是欢喜,她背对着殿门久久的沉思着下一步棋该落到何处,忽然听闻一声“东宁”,惊得她手中的棋子都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