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便是整整十日,当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全身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见守在床前的宁然欣喜交加的唤道:“殿主……殿主……我家姑娘好像醒了。”
紧接着便是明月台怒气冲冲横眉冷对的扫了一眼已然苏醒过来的东宁雪,“你觉得你此刻是活着还是死了?”
东宁雪微微笑了笑,“有你在,我定然是活得好好的。”
明月台板着的脸终是对她狠不下心来,“是是是,你倒是自信得很,你是生龙活虎了,我快被你吓个半死。”
“可我看你此刻很是精神嘛。”
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偏偏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如此不在意的语调激得明月台憋了一肚子的气都给撒了出来,“东宁雪,我此刻是很严肃的同你说,十日之前,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可我还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你召唤来了。”
“召我来的是宁然,我来的时候你已气若游丝,任谁随便给你一巴掌你都能断气,你怎么偏就不上心了。”
东宁雪见明月台气恼的模样,知道这人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讨饶道:“殿主大人教训的是,小游儿知道错了,此生定不再使那双极剑。”
一提起这茬,明月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当初你是如何下定决心痛定思痛的承诺我绝不再出双极剑的,这才过去几年,你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的身体是个什么模样你自己不清楚吗?双极剑虽世间奇剑,却是每出一剑都是以命运剑,剑出命损,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出剑了,我即便再是神通广大,可到底不过凡人一个,能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几回?”
事实证明,带病之躯脑子还是不太好使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东宁雪本不该犯的,如今只好将功补过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消气,“你要如何才肯消气呢?”
“我带来的药,一副不落的全给喝了。”
“好——”
“药浴也要老老实实的泡足三个时辰,药膳必须干干净净的吃完。”
“好——”
“双极剑我要带走。”
“好……恩?”
“怎么?你有异议?”明月台挑衅的看了东宁雪一眼,东宁雪赶紧乖巧的答应道:“好,你说了算。”
明月台临走时道:“我暂住凤阳,有事便放天灯寻我。”
“你不回四方神殿了?”
“若你听话些,我早早的就回四方神殿养老去了。”
“哄谁呢?你养老之地不是这凡尘俗世中的风月宝地吗?”
“你再与我斗嘴,下回出事任你放满了天灯我也不理你。”
东宁雪用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慢走不送——”
明月台走后,宁然道:“殿主对姑娘当真实打实的真心,那日姑娘昏迷,我放出天灯不到半天,殿主便出现了,见你仿佛没了人气,他那脸色比你还惨白,与我说话时都是断断续续抖着声的,不眠不休了十个日夜硬是将姑娘你救了回来。”
东宁雪微微叹息道:“在这世间,我不欠任何人的,却独独欠了他明月台一人之情,想来这一生都还不上了。”
宁然深知东宁雪心中所念之人便也不再多言,只道:“姑娘昏迷这些日子,孝德公主和秦妃都来求见过,不过都被我给挡了回去。”
“我昏迷的这些日子军情如何你可曾去打探过?”
“前几日我从兵部侍郎余明徽那里得知自从姑娘收了渭水河畔的管辖权,大军便从渭水河畔直逼赤风国都,而皇上则早早地带军从陆路的兰城攻打而下,姑娘去渭水的那日,兰城便被皇上破了。”
“两面夹击,果然是一击制胜,无论是布阵还是人心,他都算得毫无错漏,惟愿他能一举攻破赤风,将宗政焘的人头给我带回来,那他在我心口上刺的这一剑也不算白挨。”
一月之后,兵部传来消息,皇上不日班师回朝。
东宁雪宣余明徽前来问话,余明徽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将军情说清楚,东宁雪沉声问道:“可是胜了?”
余明徽摇了摇头,东宁雪拧眉再问:“那是败了?”
余明徽还是摇晃着脑袋,直到东宁雪冷声道:“本宫脾气不好,余大人可要见识一下?”
余明徽这时才颤巍巍的禀报道:“传来的军情中并未言明战况如何,只说皇上三日后回朝。”
“你堂堂的兵部侍郎,前线军情如何你竟会一概不知?”
“此次北伐赤风由皇上亲自领兵出征,军情何时传来,传多传少皆是皇上一人定下的,臣等唯有听命行事的份呀。”
余明徽走后,东宁雪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宁然煎了一副明月台留下的药给她,刚喝下去又全给吐了出来,宁然急了便想着给明月台捎个信想想法子,却被东宁雪制止了,她道:“左右不过好的慢些而已,无碍的,只是这次北伐如此之快,我这心里总觉隐隐不安。”
“姑娘此时应是以自己身子为重,休养生息方为正理,待皇上回朝,一切便都会明了,姑娘何须此时烦扰于心了。”
“待他归朝,若是……”后面的话她隐在了心口,只望一切的担忧不过是缠绵病榻的她胡思乱想而已罢。
这三日的时光,东宁雪几乎连寝宫的大门也未曾出过,日日都是强撑着饮下三大碗苦了吧唧的药汤,每每喝完都觉生不如死,再加上东宁雪这人平日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喜好,最多就是喜食荤膳,这一病,折腾着她吃了三日的药膳,只觉此刻将自己埋到地里去,怕是也能长出满树的药材来。
司空未安归来之时宁然正将明月台留下的最后一副药汤送到东宁雪的手中,她拧着眉正欲一饮而尽时,墨灵儿闯了进来,见东宁雪正在喝药,面色便有丝犹豫,刚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东宁雪问道:“你这是作何?匆匆的来就为了看我喝药?”
“姑娘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东宁雪自知墨灵儿甚少这般冲动,心下存疑,“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这吞吞吐吐的性子,有什么事便直截了当的说了,你家姑娘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最是记仇。”
墨灵儿思忖一会儿后说道:“回姑娘的话,今日皇上班师回朝,我去兵部探了消息……大军分水路和陆路同时攻打赤风,两边皆是一路打到了赤风都城之外……然而……”墨灵儿说到此处,抬了抬眼,打量了一会儿东宁雪的神色,只听东宁雪沉声道:“看我作甚,将你的话说完。”
“然而汇合的大军在赤风都城外驻扎了不到三日,未攻便急急地班师回朝了。”
“咣当——”
东宁雪手中的药汤碎了满地,苦涩的药汁弥漫到了整个凤灵宫,她颓丧的坐了下去,似在思索着什么,复又起身快步出了凤灵宫。
墨灵儿和宁然一路相随,直至到了龙翔宫,正巧遇到了方才回宫的司空未安,两人跪了下来给司空未安行礼,唯有东宁雪笔直的站在前方,素白的纱衣衬托着她惨白的面色,像是从冰天雪地中走出的九天玄女,自她入宫,见到司空未安似乎甚少跪拜,宫中的太监宫娥似乎也都习惯了。
司空未安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柔声道:“病未痊愈便四处乱跑,你这副脸色是故意过来吓我的吗?”
东宁雪甩开他的手,冷冷开口,“大军未攻赤风都城便班师回朝,你要如何同我解释?”
他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再等上一年可好?”
“原因?”
司空未安长臂一伸将东宁雪揽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若没了赤风,你与我之间的牵系便也消失了,我存了私心,想拿赤风再捆你一年,你把此时的怨气存好,一年之后再来怨我可好?”
东宁雪愣在了原地,“我总觉你在诓我,而我此刻竟也是疯了,我信你,也想让你欠着我。”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如此便是不气了。”
东宁雪任由他牵着进了龙翔宫,不一会儿,程氏夫妇、山幽老人和言琪儿都被召来了龙翔宫,四人行完了礼后,便听司空未安道:“你们挨个的替她诊脉,看看她这身子该如何调理,朕给你们一月的时间,若她还是这副面色,你们四人便一人自领一百军棍吧。”
四人齐齐跪了下去,皆道知错了,一开始东宁雪还有些糊涂,此时见四人心知肚明的模样便又明白了,之前她在渭水昏迷之后被送入凤灵宫,她因使双极剑而反噬心脉,宫中的太医自是不懂如何医治,恰巧秦笙又病了,这四人便都守在了秦笙那里,因我这里有明月台照看着,宁然也未去寻他们四人,但东宁雪昏迷的消息自她回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的,这四人明知她昏迷不醒却不闻不问,想来无论他们能否将东宁雪的身子调理好,司空未安这一百军棍都是要挨的。
从山幽老人开始一个个的为东宁雪把脉,半柱香的时间,直至言琪儿把完脉,四人对看一眼后,神色皆是有些异常,司空未安见四人如此,语气冰冷的说道:“怎么?你们四人平日里自诩医术高明,此时把完脉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氏家主道:“皇后娘娘心脉受损,似又有寒气吸入肺腑……”
程家夫人补充道:“但好在娘娘服用了护住心脉的秘药,寒气也在渐渐消散。”
“但娘娘此时的身子不比常人,实在虚弱得很,言琪儿劝娘娘三个月内莫要动用真气否则再是灵丹妙药恐怕……”言琪儿看了看司空未安愈发阴沉的脸色后面的话便不敢再说出口。
司空未安提了语调,道:“恐怕如何?”
山幽老人毕竟在这四人中年龄最长,终是将四人最后诊治的结果说了出来,“恐怕是阳寿不深的命。”
龙翔宫内突然安静的可怕,东宁雪低垂着头不语,阳寿不深这话还算是好听的,她第一次使双极剑时,明月台气急,送了“油井灯枯”四个字给她,万事有利便有弊,世间无人能敌的双极剑,使起来傲视群雄,威风凛凛,可这苦果尝起来却有些不是滋味,所以说剑术无双、天下第一之人往往命都不长,这也是有道理的。
司空未安缓缓开口,语气让人听了瘆得慌,“朕要她长命百岁,此话,望你们用命来记下。”
四人领命称是,言琪儿道:“娘娘的身体若要调理如常人,需得日日服食千叶灵芝。”
李全听其提及千叶灵芝便附和道:“这千叶灵芝确实是上等的补药,但因一年所产不过三十余株,虽都上供于宫内,但因这千叶灵芝也是上等的驻颜之药,因而将大部分都给了皇室女眷,宫中所剩也不多,但好在今年的份额还未分下去,既然此药有助于调理娘娘的身子,奴才便将大头的份额都给凤灵宫。”
司空未安看了李全一眼,扬声道:“李全,你是皮太厚了,要朕给你剥下一层来吗?一年所得三十余株朕都嫌少了,你还只给朕拨大头,剩下的小头你打算分哪儿去呀?”
李全吓得跪下道:“奴才考虑不周,望皇上恕罪,奴才马上命人着手去办,今年的千叶灵芝连同去年剩下的全都送到凤灵宫去。”
东宁雪叹道:“李全之所以这般分法,我估摸着大约是驻颜之药在皇室女眷中本就是稀缺之物,各宫本就与朝堂关系纵横交错,左右不过一个补身之药,我也未到命悬一线之时,你又何苦断了各宫份额全都往凤灵宫送呢?”
司空未安看了东宁雪一眼,“你倒是大方得很。”
东宁雪也不再推脱,身为一国之后该说的她都说了,司空未安决定的事情甚少有人能左右其决定,她又何必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