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继位,首当其冲的除了肃清朝局外,自然还有司空君临的殡葬大典,新君为先皇守灵三日,已尽孝道,本该是皇族中人的守灵之日,却只有新君未安一人立于灵位前,入夜之时,路子萧才带着东宁雪缓缓地走了进来。
随后,守灵殿的大门被关上了,司空未安命元苏开棺,只见棺材被打开后,空寂的大殿中似乎能听到一声声极其微弱的喘息声,东宁雪虽早已猜到了一切,但随着司空未安走近那樽棺材时,却仍是被眼前所见之景微微触动,司空君临全身早已被挑断了筋脉,血渍凝固在丑陋的疤痕之上,司空未安并未给他做任何的处理,他冷眼的看着自己亲手毁掉的父皇,似乎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你要活埋他。”东宁雪终究未能忍住,还是开了口,褪去了君主的威严,司空君临还是一位父亲,在东宁雪的心里,父亲这个词汇永远是温暖的。
“我在这守他三日,送他归天。”他看着棺材中无能为力般挣扎着的司空君临,眼中没有半点的星火,一片死寂,“你想问东宁雪身上的陀罗香为何没发作吧?早就解了,你看到的不过是我故意在她身上施下的药理反应,否则你怎会轻易的交出天行军呢?不过……我不会让你葬入陵寝的,母妃不会想见到你的,不如……挫骨扬灰吧。”
东宁雪猜到了一切却没有想到司空未安对于司空君临的恨意会是这般的刻骨,她问道:“你要将他挫骨扬灰,那你准备送一樽空棺材入陵寝吗?”
“他的陵寝是千挑万选的风水宝地,一樽空棺材岂不可惜。”
东宁雪转念一想,惊道:“瑞德玄?”瑞德玄跟在司空君临身边多年是他唯一信任的人,这也注定了他必死无疑的结局,只是将一个太监葬入皇室陵寝,这分明就是说给棺材里的司空君临听的,这比让他挫骨扬灰还要诛心,只见司空君临不断的挣扎着,嘴边溢出了鲜血,含糊的念着“孽障”二字。
“真要如此吗?他虽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却也有生你之恩,你……”东宁雪话还未说完便被司空未安冷声打断道:“这是朕的家事。”
东宁雪微一沉凝,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后道:“东宁雪告退。”
“东宁雪——”
还未走出几步便听他呵斥道:“昭仁宫一事你要如何解释?”
“与我何干?司空御杀死了宗政玉,宗政焘为自己的妹妹复仇一怒之下又杀了司空御,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已经逃出去宗政焘又返回昭仁宫别说这也与你无关,东宁雪你是第一个敢随意改变我计划的人,你是忌我不会轻易对赤风出手,所以便急急地要让赤风与长丘为敌吗?”
“是又如何?公子要杀我吗?”
司空未安突然拔剑朝着东宁雪心口刺去,元苏和路子萧齐声惊道:“公子——”东宁雪不躲不避,剑尖落在了她心口半寸之地,只听司空未安微微一叹,扔了手中的剑,无奈道:“你还要我为你破多少例呢。”
这句话不知是问东宁雪还是问他自己。
剑尖虽未入心,可东宁雪离开时心口却是不知名的隐隐作痛,回到太傅府已是深夜,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司空未安传唤的旨意又到了,东宁雪以病疾为由推了回去,第三日传唤旨意仍旧是如期而至,只是这一回来宣旨的是路子萧本人,东宁雪仍是懒洋洋的回绝了,路子萧屏退众人后说道:“新君继位,人人谨慎自保,生怕出一丁点的差错来,你倒好,拒接圣旨,你是有几条命够砍的?”
东宁雪不在意的问道:“这是你问的还是公子问的?”
“就你聪慧,公子言,你若再不进宫面圣,便一直踏踏实实的做你的太傅大人吧。”
东宁雪突然就来了怒火,“他威胁我?”
路子萧将一个信封递给东宁雪,“这里面的东西事关皇室秘闻,公子从未拿给任何人看过,公子交代,你看清楚了,便拿进宫亲手还给他吧。”
东宁雪接过信封后,路子萧便离开了,路子萧给她的是一封有些年头的书信,信笺上的暗纹是宫内独有的印记,大多年长些的嬷嬷们一眼便能知其来历,东宁雪坐在桌案前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信件,细细读来,这是一桩未能见天的秘闻,是被皇室威严碾压的蝼蚁,是司空未安淡漠冷厉的来源。
又是一夜未眠,天未亮,便下起了雨,雨势越下越大,直至未关合的窗被这雨携带着的疾风刮得啪啪作响时,东宁雪似乎才从信上提及的内容中缓过神来,她起身关上窗户,守在屋外的宁然听见了动静,在外边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东宁雪没有答话,她的目光仍旧牢牢地盯着桌案上那封展开的书信,那里是司空未安的伤疤,是司空君临必遭挫骨扬灰的根源,也是司空未安的生母,文乐皇后死去的真正原因,说到底文乐皇后是爱着司空君临的,所以才对他一步步纵容、扶持,文乐皇后的才智丝毫不输司空君临,她才是司空君临身后真正的辅政大臣,所以司空君临给了她皇后之名,却把心给了蓝蝶衣,可是蓝蝶衣比文乐皇后贪心多了,她不但要司空君临全部的宠爱,更要这皇后之位,甚至以死相逼,司空君临虽有心废后,但文乐皇后本就又贤德之名,更被朝中众大臣推崇,已不是他说废便能废去的,蓝蝶衣以绝食相逼司空君临废后,最终,司空君临竟想了一个残忍至极的法子来废除这位一心辅佐爱慕着自己的女子。
司空君临让自己的死士奸污了自己的皇后,并且污蔑她与人***亵渎皇室尊严,最终他废了自己的皇后,将她打入了冷宫,文乐皇后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便忍辱偷生的查明了真相,可真相却是如此的让她心死,司空君临知道文乐皇后手中查到证据后担心这桩丑闻被揭露,竟以南王的命为要挟,迫使文乐皇后自尽于冷宫之中,这也是为何后来他会如此厌恶却又忌惮自己儿子的原因。
她静立了许久,直到宁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她迅速的将信封装好,打开门便要往外跑,宁然急了跟在她身后追问道:“姑娘这般匆忙,是要去哪,这会儿雨正大,姑娘等雨小些再出去吧,再淋些雨又得生病了。”
“快……备车,我要进宫。”说着便顶着大雨往府门外跑,宁然自知这会儿怕是劝不下来了,只得听她的吩咐赶忙叫人备车,谁知东宁雪竟似不愿再等了,在府门外张望半晌后,扯了刚拉过来准备栓上马车的马翻身就骑了上去,还不等宁然开口,一打马鞭人便已冲了出去,雨越下越大,她的身影很快便被这瓢泼的大雨给淹没了。
东宁雪在雨中疾驰,刚到尚武门前,便看到路子萧的身影,来人见她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暗叹公子心思缜密的厉害,尤其是对东宁雪,一大早便把他叫起,说是到尚武门前将东宁雪领进来,还让他备上披风和姜茶,此刻,见东宁雪这般如落水鸟的模样倒真是觉得自家公子简直如开了天眼的神明一般,料事如神。
东宁雪见路子萧拿着披风和姜茶过来也是微微一惊,随后想到他身后那位神算子的主子也就见怪不怪的收下了。
路子萧将东宁雪带到了龙翔宫便退下了,她一进去便见司空未安正在用早膳,见她进来也不惊讶,抬起头来看了看她还在滴水的头发,微微皱眉,还未说话便见东宁雪走近他坦然的跪了下来,诚心道:“公子,东宁雪错了。”她双手奉上了那封信。
正在慢条斯理布菜的司空未安放下筷子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把她按在了自己方才所坐的椅子上,没有半分犹豫的脱下了自己的龙袍给她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仿佛此刻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一时间东宁雪都呆愣了,见她不动,司空未安一边帮她擦干头发一边说道:“方才夹好的菜都是你平日里素爱的荤食,再过半柱香的时辰就该送棺入皇陵了,你且在这里睡一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约莫你睡醒的时候我也该回了。”
“公子不与我计较了?”
“我若与你计较对错,你都死上千百回了。”
东宁雪听他这般说来,心下愈发异样起来,只觉一事疑惑道:“公子将信交给我,不怕我将以此为要挟吗?”
“你可曾你将双虎阳佩还我的那一夜吗?你说你要执棋,我允了,你说你要诚意我也允诺了,后来你将阳佩扔下,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又将它给你的吗?”
东宁雪回忆道:“那时公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亲自将阳佩从地上捡了起来交到了我手里。”
司空未安认真说道:“我在你面前从轮椅上站起来的那一刻,便将自己的命给了你,而如今,我将这封信给你,亦是如此。”
那时她向他要诚意,而现在他主动给她诚意,只因她对他还有所保留,东宁雪对司空未安仍是不能完全信任,所以她才设计了昭仁宫一事,让宗政玉死于司空御之手,也借宗政焘的手杀了司空御,她担心司空未安坐稳皇位后失信于她,并不急于出兵赤风,所以她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出兵的理由,司空御是以太子之身被杀的,长丘和赤风的战火无论如何都是要打响的。
她道:“公子昭仁宫一事,是我鲁莽了。”
司空未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嘴上虽是服了软,可心里却并不这般想,不过的确也如你所料,若非此事,我确实不可能会立即出兵讨伐赤风,我本意是要挑起云川与赤风先打,我再做个捕蝉的黄雀,一并都收了,如今却是要先打了。”
未曾想他会做这般打算,东宁雪道:“我以为魏无忧是你的人。”
“曾经的魏无忧的确是我的人,可如今魏无忧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云川国君尤靳,一国之主怎又会屈居于我之下呢?”
此刻东宁雪方才有些悔意,“我自知有错,公子大度不与我计较,只是不知接下来公子有何打算?”
司空未安看了她一眼,“一切如你所愿,待殡葬大典结束,整顿了朝纲,我便为你亲征赤风。”
东宁雪忧心道:“你要亲征?那这还未安稳的长丘又有谁来坐镇呢?”
“长丘皇后——”
东宁雪还欲发问,只听门外的太监提醒道:“皇上,祭典时辰该到了。”
司空未安将就着刚为东宁雪擦干的头发的龙袍套在了身上便要离开,东宁雪道:“小心着凉。”
踏出门时,他回首一笑,“那便陪你一同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