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的班主凤来春是秦相府中的贵客,二十出头的姑娘看着却比及笄的少女还要嫩些,不免又多了几分市井谈资,宗政玉带着东宁雪,身后跟着三十几名赤风的侍卫,一路招摇过市倒是把长丘当做了赤风,凤来春虽是面相稚嫩,但始终还是在这官商之间游刃有余的过了这些年,她亲自相迎,谦卑与恭敬皆恰到好处。
宗政玉点了一曲龙凤孤唱的曲目,男女相爱最终因国仇家恨对峙沙场,女子执剑将心爱的男人一剑洞穿心口,最终女子功成名就,却也终生未嫁。
这一曲目在三国中流传甚广,只是由于情节过于悲切,梨园几乎很少会排这一曲目。
宗政玉饮了口茶,似乎不甚满意,“还是赤风唱的好,那一剑本该斩于马下,娶了他的人头的。”
凤来春解释道:“梨园中点这出戏的人不多,因而场景的布置方面不如其他曲目精心,公主若是喜欢我便让他们重新编排一遍。”
宗政玉冷哼道:“还用编排什么?在赤风,我听戏从来都是真刀真剑的上,就连受死的戏子也是要落人头的,你这梨园假模假样的有什意思?不如关了的好。”
在赤风,但凡给宗政玉唱戏的人基本都是有去无回的,这一点东宁雪是清楚的,这也是为何她不在宫中看戏的原因了。
凤来春虽是身经百战,但是以血肉之躯真刀真剑的唱戏她还是初次听闻,脸色不由得白了许多,宗政玉打量了她一眼,“凤阳的梨园也不过如此,本公主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梨园的当家之主是否该以死谢罪呢?”
音落,身后的侍卫便已出剑准备将凤来春拿下,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连东宁雪也始料未及,就在剑尖离凤来春只有一寸之距时,一抹青衣将以身将剑挡了开,还好她出现的及时,救下了凤来春,只是这名奋勇救人的女子肩胛处被剑划出了道口子,就在此时,伤人的侍卫竟被一袭黑影一剑毙命,侍卫倒下之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没有人看清那道黑影的模样,当然,除了东宁雪。
剑术平平的人往往看不透所谓的刀光剑影,剑快而狠,还未看清便已落下,寻常使剑之人自然只觉剑快而不破,但东宁雪不同,她虽使得一手情丝绕,可真正置人于死地的却是她的剑术,所以即使那道黑影再快,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是南王隐军之首,元苏。
而方才被宗政玉的侍卫划破肩胛的青衣女子是叶倾城儿时的玩伴,秦围之女,秦笙。
宗政玉见自己的侍卫被杀,气得下令要将这梨园中的人全都就地正法,侍卫正欲拔剑,叶倾城便带着三千禁卫军将梨园给围了起来,叶倾城傲然的看了宗政玉一眼,“你一个赤风的公主跑到我长丘来杀人,似乎不太合规矩吧?”
宗政玉怒气冲冲的示意东宁雪替她说话,东宁雪自己也纳闷,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会帮她了,她装作深思熟虑般的想了想,“确实不合规矩。”
宗政玉愤恨的瞪了一眼东宁雪,随后转身看着叶倾城,眼角的恨意慢慢变成了冰冷的笑意,“若我猜的没错,你便是长丘那位倾城倾国的孝德公主吧?”
叶倾城冷哼道:“你能看清楚身份、处境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你莫在妄为,我贵为长丘公主也会以礼相待。”
“是吗?先前我皇兄的后宫死了好几个妃子,我自赤风入长丘联姻,想来长丘国君应该礼尚往来送一个公主去我们赤风才算是礼尚往来吧。”
东宁雪心中暗自思虑着,宗政焘将自己的妹妹送到长丘,先前一直打着和亲的名义,怕是一早便决定要从长丘将叶倾城要过去的吧,本来一个叶倾城对司空君临来说不过是联合赤风的筹码,给也就给了,可是……今日宗政玉不过是伤了叶倾城身边之人,就逼得南王的隐军之首现身,那这是不是说明了叶倾城对于南王的意义宗政焘也是知晓的。
若是宗政焘将叶倾城看作是制衡南王的软肋,那么他用一个宗政玉来换一个叶倾城,南王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呢?
司空君临是否也知晓其中关联?
东宁雪自顾自的想了许久,倒是叶倾城听到宗政玉这般说,脸色已是苍白如雪,声音像是被气得又像是在害怕什么“我……绝不会嫁到赤风。”
宗政玉知道这一击已经伤到叶倾城的要害了,她点到即止,眼神略带怜悯的看了叶倾城一眼,转身,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梨园。
东宁雪也随着她回宫,离开的时候,手腕被叶倾城拉住,她轻声的开口声音有些无力,“君心难测,偏偏你最懂父皇的心思,你告诉我,父皇是不会把我送去赤风的,对吗?”
东宁雪将手抽出,淡漠道:“君心似海,深不见底,公主谬赞了,你还是去瞧瞧秦笙姑娘吧,似乎伤的不轻了。”
回到昭仁宫,宗政玉并没有让东宁雪回文华阁,而是直接将她请到了蓝玉殿,梨园之中,东宁雪不偏不倚的落井下石,这仇对于睚眦必报的宗政玉自然是要讨回来的,她不怀好意的对东宁道:“听闻若是没有东宁先生,这南王妃的位置应该是孝德公主叶倾城吧。”
东宁雪无所谓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没有到那一日,谁又能真正看清世事呢?”
宗政玉仍旧不甘心道:“你虽为南王妃,可是南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你身上。”
“可他的双虎阳佩在我这里,玉公主,若我要的是长相厮守,我便不会踏入这凤阳城。”她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宗政玉,道:“时候不早了,东宁雪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东宁雪转身便要离开,宗政玉在她身后狠声说道:“若我为后,第一刀便要斩了你的南王府。”
东宁雪回身冷冷的看着她,“那公主一定莫要行差踏错,否则废了双手又该如何举刀呢?”
“你——”宗政玉眼中寒光闪现,右手微微抬起,瞬间从袖口中飞出锐利的袖箭朝着东宁雪的面门袭来,东宁雪不及多想,迅速的取下束在发间的情丝绕朝着袖箭缠去,可惜那箭势太快,情丝绕也仅仅挡去了一半的力量,袖箭虽被缠着偏离了方向,避开了东宁雪的面门,可这一箭眼看就要划伤东宁雪的颈间,她已做好被袖箭划伤的准备,却不想这箭竟被突然飞出的一把古琴给挡了下来。
利箭洞穿了古琴,琴弦断开了声音回荡在蓝玉殿中,像极了破晓之音,仿佛溅起了记忆中掩盖住秘密的灰尘,一人身着藏蓝色的琴师服自内殿中走出,一副文弱书生的偏偏公子样,却让东宁雪不自觉的向后微微退了几步,情丝绕在她手中被她攥紧了,青丝如瀑,在微亮的烛火中像是月下迷失的仙子,连宗政玉看见她此刻的模样也不觉心生嫉妒。
那人冷冷的看了一眼宗政玉,“公主似乎忘了礼法。”
宗政玉将头低垂着,似乎不敢看他,他一步步地朝着东宁雪走来,取下自己头上的发冠,伸出修长的手指借由发冠上的玉簪将东宁雪四散的青丝给绾了起来,东宁雪极为隐忍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蓝玉殿。
待她离开后,宗政玉问道:“你看上她了?”
那人只道:“倾城绝色原是被南王寻了去。”
宗政玉大着胆子道:“东宁雪是毒蝎美人,需尽早除去。”
那人负手朝内殿行去,只留下一句“毁琴一事,下不为例。”
东宁雪急急地往文华阁行去,还未及踏进大门,前来迎她的宁然便已赶了过来,见她脸色苍白的骇人,正欲开口询问发生何事,东宁雪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嘴边溢出三个字:“宗政焘。”片刻间人便昏了过去。
东宁雪醒来的时候人是在凤灵宫,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床边的南王,见她睁了眼,他微不可见的喘了一口气,“时辰刚好,先听我说,之前为了瞒过司空君临,你体内的陀罗香并未全解,昨夜你体内陀罗香突然发作,若非言琪儿给你解了毒,此刻你该是昏迷不醒的,约莫再过半盏茶的功夫,司空君临的人就会来此将你接走,剩下的事你知该如何应对了吧。”
她点了点头,不问为何会到这凤灵宫,却问道:“昨夜叶倾城受伤了?”
他一听便了然一切,以往为她疗伤的都是山幽老人,言琪儿和程氏夫妇皆是协助而已,这四人的医术皆是三国之中的佼佼者,但若论及高深还得是资历颇深的山幽老人,东宁雪有所猜测也是理所当然,他道:“她的一位挚交受了些伤。”
她这才想起,昨夜那位叫秦笙的姑娘确实被宗政玉身边的侍卫给划伤了,转神一想,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奇道:“你不问我为何陀罗香会发作?”
他看着她,并不言语,只是瞳孔中的清明似乎已让东宁雪读懂了一切,她的心湖仿佛被疾风吹过溅起水花,她在嘴边自嘲道:“是啊,公子执棋,本就如局外人,怎会看不透呢?宗政焘化身琴师随宗政玉入凤阳,若非我亲自撞见,不知公子何时才对我说?”
南王看了她一眼,漠然道:“该知道时你自然会知道,便如昨夜一般。”
东宁雪的情绪突然就被他这一句话给激怒了,“那如若公子要弃子而去,东宁雪是否至死之时才能明白呢?”
“王妃……越界了。”
音落,瑞德玄便带着旨意闯了进来,来得甚是及时,他用余光看了一眼争锋相对的两人,然后垂首行了礼宣旨道:“皇上有旨,宣南王妃入宫觐见。”
东宁雪自床上掀被而起,也不顾只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顺手拿了一件床边上的斗篷披着便要随瑞德玄往外走,嘴里咬牙切齿的对南王说了四个字,“王爷息怒。”
一个面无表情的指责她越界,一个满腔怒火的说着息怒。
瑞德玄看着眼前的局面只想赶紧离开的好,东宁雪随着瑞德玄刚迈出了大门,南王慢悠悠的说了句,“我的。”
东宁雪压着怒气疑惑道:“你说什么?”
“那件斗篷。”
东宁雪继续忍着怒火准备脱下,反正里面的长衫除了单薄些也算是严实,还未等她将胸前的系带解下。南王又满不在乎的说道:“算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