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不在的时间里,东宁雪抄没了万江的宅院,不过一个小小的苍州,仅是万江一人就有八处宅院,且处处皆是奢靡的布置,比起凤阳的行宫都不妨多让,东宁雪清了这八处宅院,所得钱财均换成了粮食分发给灾民,又将这些宅院全都变成了灾民的安置点,开了城门,几乎将历山雪崩受难的灾民都迁至了苍州,这一举措倒让她在苍州赢得了不小的民心。
灾民安置妥善后,东宁雪意外的接到了东亭从云川传来的消息,云川太子薨,魏无忧反了,其实魏无忧迟早要反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般快,穆家军的精锐一直交由孙小童统领,云川一乱,孙小童应该已得到了消息,只希望她未曾预料到的变数不会太大。
收到消息的第二日,南王便回来了,东宁雪正欲去见他,便收到了司空君临急召回凤阳的旨意,这份旨意是御林军带来的,没有给她思量的时间,旨到人便要随军出发,当她随军出了别院时,打马而上却迟迟不动,御林将军莫毅催促,“先生,该上路了。”
她看着那空旷的大门,总觉得那人一定会来,可再三的拖延,最终证明不过一场妄想,正当她欲夹马腹打马前行时,轮毂转动的声响传入耳中,她回身往里望去,路子萧推着轮椅上神情闲适的南王缓缓地进入了她的视线。
南王未看东宁雪,只问莫毅道:“你要带走我的人,却不跟我打声招呼?”
莫毅下马行礼道:“皇命急召,不敢耽搁。”
南王笑了笑,道:“莫毅,你可以用你的皇命压任何人,除了我。”
他示意路子萧放手,推动滚轮至东宁雪的马下,他看着她,温暖又带了丝凉意,直至她翻身下马,问道:“不让我去?”
他慵懒的表情下露出笑意,“同你说话倒真省去许多麻烦。”
“你方才的话虽是对着莫毅说的,可实际上不都是说给我听的吗?”她附身悄声道:“其实你不用如此,你收了蓝鹊簪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诚意。”
她正欲起身,却被他握住了手腕,“东宁雪,我要你信我,可能做到?”
他放开她,待她上马准备离去之时,回道:“我答应你,我的公子。”
他们似乎从来都在错过,却又能须臾之间弥补漏掉的时间,不过几面之缘,却又如同老树的根茎,扎根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她等了他三年。
他找了她三年。
三年前,赤风穆氏一族尽诛,灵仙四妖入世,他放出一半隐卫密查,最终得到的消息是灵仙四妖之主,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直到三年前,司空君临破例招了一个女太傅,他才一步步地抽丝剥茧,最终得到她口中的一句‘公子’。
有些人,一旦错过,或许就是一生的疏离。
东宁雪随着御林军才到凤阳,就见到了带着旨意守在凤阳城外的瑞德玄,太傅府都未曾回便被急召入宫,勤政殿内,司空君临屏退众人,只留一个瑞德玄,单独召见了东宁雪。
他坐于皇座之上,迟迟未让已跪了许久的东宁雪起身,只道:“苍州之事,你处理得很好。”
东宁雪垂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不敢有负皇上所托。”
司空君临“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北王赴苍州宣旨之日,你为何拒他于门外?”
该来的总会来,东宁雪坦然说道:“南王身染恶疾,恐防瘟疫,断不可让北王同染,因而阻他。”
“哈哈哈……”司空君临的笑声如同战场上的撕扯,多了一分的冷冽,只听他突然狠声道:“东宁雪——你把朕当做是拔了牙的老虎不成。”
“微臣不敢。”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是片刻的沉默后,方才问道:“你的君子剑呢?”
东宁雪这才抬起眼来看着他,取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君子剑,瑞德玄将剑送上,东宁雪的眉头却在此时皱了起来,只见司空君临接过剑来便当即拔剑,一瞬间惊得瑞德玄也不禁微微的退了半步,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司空君临拔出的君子剑早已断成了两截,瑞德玄倒吸了一口气,只见司空君临满面寒霜,眼里却是狐狸般的狡诈,他将断了的君子剑扔到东宁雪的面前,“朕只问你一遍,你可要想清楚了,君子剑是在苍州别院断的,还是在你手中所断?”
他并不好奇君子剑为何而断,反倒是给了东宁雪两个选择,苍州别院亦或是她自己,东宁雪自然清楚苍州别院指代的是南王,而剑断之事是司空君临默许的,只是……在苍州她曾拔出君子剑威逼万江出城,那时剑并没有断,也就是说司空君临赐给她的时候,君子剑是完整的,而万江之事了解后,她就再未拔出君子剑,所以……断剑之人只能是她身边之人。
既如此,她当下便有了决定,司空君临给她的二选一,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东宁雪看着司空君临,她突然觉得这个高高在山的长丘之主,似乎老得太快了,他的眼中少了些许精明睿智的光芒,而他却时时刻刻的想要杀死那个唯一值得让他骄傲的儿子。
她直视着他,回答道:“君子剑是在……微臣手中所断。”
东宁雪感受到了他不断蔓延而开的怒火,她选择了他最不愿看到的答案,若是她答苍州别院,那么司空君临会毫不犹豫的给她一张处死南王的圣旨,或许这张圣旨早已写好,而此刻因而东宁雪的选择,已变成了一张废纸。
“来人——将东宁雪关入刑部……死牢。”
刑部死牢,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囚,牢房悬空而设,上方是密密麻麻立着的刺刀,下方是毒蛇冢,刑部的代棋是西王司空素的人,礼部的陈由原先也是司空素的人,后来被皇上处死后,礼部就借由东宁雪的名义最终转到了太子的手上,所以站在司空素的角度来说,他是很愿意看到东宁雪走进这里的。
但是,由于司空君临对东宁雪特别的看重,而他这几个儿子似乎都非常相信自个儿老爹的眼光,再加上司空君临总是大张旗鼓的把东宁雪往东宫放,这就造成了这几个儿子把东宁雪看成了皇权路上必不可少的踏脚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东宁雪会在死牢里见到司空素了。
比起司空镜的张扬,司空素则有些阴沉,他穿着一袭黑色的斗篷进了死牢,却没有再东宁雪的眼中看到期望中的惶惶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太过安之若素的东宁雪让司空素少了几分胜利者的姿态,他摘下了帽檐,“先生在此,待了已有十日了吧。”
东宁雪靠着铁笼,悬空的囚房微微有些晃动,“是吗?时间过得还真快,西王也想进来坐坐?”
司空素也不气恼,只道:“先生下狱,朝局不明,太子为先生求情被父皇禁了足,司空镜联名叶扬真想要彻查断剑一事,被父皇当朝喝斥,撤了叶扬真兵部之职,司空镜手中的工部也被父皇要了回去,先生如今可是成了烫手的山芋,无人敢接呀。”
东宁雪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漫不经心的说道:“那西王来此就不怕被我烫着吗?”
“只要先生应允本王的要求,再烫本王也受着。”
“王爷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东宁雪不敢劳累王爷。”
司空素语调骤冷,“先生连本王的要求也未听便要拒绝吗?”
“若本王要给你的是正妃之位呢?”
司空镜充其量也只给了一个侧妃,这西王倒真是下了大手笔,只可惜东宁雪要的……西、北二王都给不起。
东宁雪闭上了眼睛,只道:“王爷慢走。”
第一次被女人打脸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司空素还是一个极为小气之人,他阴怒着甩袖离去,心中暗暗发誓,功成之日,他要东宁雪五马分尸。
司空素走后不久,原本闭着眼似是熟睡中的东宁雪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仿佛了然一切,“白老将你们召回的?”
一位乖巧可爱的姑娘出现在了死牢外,她一出现便跪了下来,“是,三日前白老便发出了召令,四妖来迟,害姑娘受罪。”
“魏无忧登基了吗?”
“是的,孙小童受姑娘之命助魏无忧逼宫,如今魏无忧登基为云川国君,孙小童兼左右丞相之职,四妖离开云川时已将赤风埋下的暗桩全部清除。”
“传我的命令,四妖隐于太傅府中,没有我的召令,不得擅自行动。”
“是……”
见来人面色犹豫,磨蹭半晌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东宁雪问道:“墨灵儿,你是不是又犯我忌讳了?”
墨灵儿尴尬的笑了笑,“世间真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姑娘的眼睛……”
“说正事。”
“我……我昨日不小心拆了姑娘的礼物。”
东宁雪想了想,疑惑道:“我身处死牢,谁会给我送礼物?”
“我也是这般想着,一时好奇便拆了,送礼的人是个隐卫,半夜三更爬上太傅府的房顶,一声不吭的就把东西扔了下来,若不是信笺上写明了是给姑娘的礼物,我差点就准备追出去把人拿下了。”
东宁雪突然想到南王曾说过为她准备的三份见面礼,第一份是紫玉笛。
他曾言,凛冬之时应该会有好消息,那便是第二份了,这会是他口中的第二份礼物吗?
“是什么样的礼物?”
“一颗死人头。”
东宁雪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墨灵儿,心里隐隐的勾勒出了一样东西,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兴奋,却又不敢如此肯定,“谁的?”
直到墨灵儿说出了那三个字,“宗政霖。”
东宁雪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目光悠远而平静,“信笺上还写了什么吗?”
墨灵儿的头摇到一半,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信笺上面有一个落款,只有四字,公子未安。”
“公子未安……”东宁雪默念了一遍,吩咐道:“把东西放入冰库中好生收着,信笺……”
“我给姑娘收着。”
“不用,烧了吧。”
“是。”
南王未安的确是一个能让女子动心的男人,只是情事一词,于东宁雪而言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祸根,斩草除根,对自己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