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雪在死牢中已关了半月,一开始每日都有固定的人送来膳食,虽不是什么美味,却也还能入口,后来膳食便一日日的减少,直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膳食就彻底的断了,一天就只给她一杯水,并且司空君临身边所有的暗卫都倾巢出动全都守在了死牢外,他更是调来了五千御林军将死牢包围了起来,怕是一阵风也吹不进这死牢。
这还是第一次事情的发展全都脱离了东宁雪的计划之外,她昏昏沉沉的躺倒在死牢中,她不断地在思考着自己到底漏掉了什么,直到她被人带出了死牢。
当她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架着坐在一面铜镜面前,身体仍旧虚弱无力,她看了看周遭,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四处挂满了红绸,有人拿着脂粉往她的脸上扑,定睛一看时才发现,这人是叶皇后身边的秋嬷嬷,思及此,她又仔细的打量了这间屋子,若她猜得没错,这里应该是叶皇后的乐章宫。
东宁雪躲开秋嬷嬷往她脸上扑的脂粉,寒声问道:“嬷嬷这是做什么?让我风光下葬吗?”
秋嬷嬷停下手里的动作,布满皱纹的眼角更像是多年深宫之中一笔笔说不清的阴谋,“先生莫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今日是先生及笄,先生难道忘了吗?”
先生及笄……
四字便能将所有的脉络联系在了一起,东宁雪终于明白南王一开始要斗的人不是太子,不是西、北二王,而是他这位城府谋略皆是出众的父亲,这一次,连东宁雪都被司空君临算计了,从南王提出要东宁雪一起前往灾区赈灾时,他就在算计了,所以他赐了东宁雪君子剑,而他最好的伪装面具就是他日渐苍老的躯壳。
司空君临用他的年迈让东宁雪放松了警惕,君子剑为的就是让东宁雪心甘情愿的入狱,因为他让东宁雪相信了入狱不过是为了让东宁雪被迫的站在中立的位置上,他要清洗西、北二王,更要清洗南王,可是东宁雪忽视了这位君王对他亲封的太子的爱,东宁雪的中立不足以让他安心,他要的是对东宫全力的辅佐,但是他又不能将太子妃的位置给东宁雪,因为他明白,东宁雪的谋略他是忌讳的,但叶氏就不同了,看来叶皇后请再好的医女也不可能再有孩子的,因为司空君临要的是东宫成为叶氏唯一的依附,所以东宁雪嫁给叶扬真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
这个计划或许是在寿宴时,叶皇后被东宁雪所献的梅贵妃逼急了之后才提出要让东宁雪进叶氏的门,但也有可能是更早之前,早到太子提出让东宁雪协办寿宴时就司空君临就已经在计划了,无论东宁雪代太子献出了什么样的寿礼,司空君临都会史无前例的封赏她,因为他太了解叶皇后的性情,东宁雪始终都要入叶氏的门。
东宁雪手上有一枚琉璃戒指,里面藏了一只米粒般大小的飞虫,那是四妖的召令,可是此刻她除了可以微微扭动脖子以外,什么也做不到,她虚弱的任由秋嬷嬷在她脸上涂脂抹粉,她的头发也被人盘起,不多时一众宫娥便开始给东宁雪更换嫁衣。
司空君临预料到了一切,可不知南王是否也如他所料。
看着镜子里朱红嫁衣的自己,东宁雪突然想到从苍州离开的那日,他拦下她的马,只道:“东宁雪,我要你信我,可能做到?”
东宁雪嘴角微微扬起,没有半分的不安,仿佛她所嫁之人本就是她的如意郎君,秋嬷嬷本就担心多日未进食,身子本就虚弱,要是脸色再是一副哭丧的模样,怕是惹人笑柄,如今看来这第一太傅倒是完全接受了,秋嬷嬷也好交差。
东宁雪被送上花轿时,心里默念道:“公子未安,东宁雪信你。”
东宁雪自乐章宫出嫁,叶扬真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等在了宫门外,直到花轿抬出,他满面笑容的隔着轿帘幻想着那位在朝堂上从来争锋相对的太傅大人一身柔媚的红妆不知是何种风情,他带着娶亲队伍一路往府邸行去,行至一半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四队同样娶亲的队伍,锣鼓震天,看热闹的人也逐渐增多,这四支突然冒出的娶亲队伍不知是何原因竟大闹了起来,横冲直撞的就往叶扬真的队伍中冲了过来,叶扬真未能及时反应,倒让这四支队伍将他自己的娶亲队伍给冲散了。
东宁雪虚弱的半靠在花轿中,突然间周遭吵闹了起来,紧接着花轿晃动的厉害,直到宁然出现在东宁雪的面前,“姑娘,我们来晚了。”
东宁雪似乎并不吃惊,问道:“四妖来了吗?”
宁然回道:“没有姑娘的召令,四妖不敢擅动。”
“很好,我要你带着人不露痕迹的消失。”
宁然虽有疑惑,却深知东宁雪令到则行的规矩,她领命离开,半晌的功夫,原本混乱不堪的四支娶亲队伍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秋嬷嬷被叶皇后以传授叶氏规矩为由送给了东宁雪,实则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监视东宁雪,此时见那些突然冲出来的娶亲队伍莫名其妙的散去,不禁一慌,赶忙掀开了花轿的帘子,只见东宁雪仍旧虚软无力的半闭着眼睛,倒靠在花轿中,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东宁雪微微睁眼,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到了?”
“先生,还没有,不过快了,您先歇着。”
花桥到达叶府后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直接抬进了正大厅,叶府准备在正大厅的宣和堂拜堂成亲,据说叶氏明媒正娶的女子都是跨过了宣和堂的门槛后进入叶家的,叶扬真的父亲叶伯雄也是这般迎娶他的母亲甄氏的。
东宁雪已经多日未进米粒,每日不过一杯淡水,一路行来已是虚弱无力,只能由两个力大的嬷嬷架着从花轿上下来,下轿时喜娘便把红盖头盖在了东宁雪的头上,她被扶着跨过了宣和堂的门槛,手上便被人塞进了一段红绸,隔着红盖头她能感受到男子的呼吸逐渐贴近,叶扬真眼中迸发着胜利者应有的喜悦,这个在朝堂上牙尖嘴利的女子,从今日起便是他的夫人了,他要剪掉她的羽翼,磨灭她的锐利,他要她和这世间女子一样,所能依附的只能是自己的夫家,世间再无第一太傅,只有他叶扬真的夫人。
就在李官喊出“一拜天地”之时,门外传来一声“有客到——”
礼官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直到路子萧推着轮椅上优哉游哉的南王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宣和堂。
叶扬真表情不悦的看向来人,他的父亲叶伯雄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小儿有幸,能得南王殿下前来观礼,时候正好。”
一句话不温不火,却又点明了南王失了礼数的过失,果然跟司空君临是一路人。
可是南王的做事套路永远都和规矩背道而驰,他一手托着下巴,挑眉想了想,对叶伯雄说道:“我为何要观你叶家的礼?”
叶伯雄实在适应不过来他这套不按规矩出牌的套路,脸色也愈发严肃起来,“今日我儿成亲,若南王殿下前来不为观礼,那老夫便不送了,请吧。”
叶伯雄下令逐客,可这客人他逐不了。
南王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光芒直射在一身嫁衣的东宁雪身上,他当着叶家人以及观礼宾客的面,长臂一伸,原本被两位嬷嬷架着的东宁雪瞬间便被拉到了南王的怀中,虽隔着盖头,但当他的手向她伸来,触碰道她掌心的一刹那,从未有过的信任仿佛能在东宁雪原本暗淡无光的心底亲手点亮了一盏烛火。
她坐在他的腿上,贴着他的胸怀,微微扬起了头,仿佛早已知道下一秒钟他会揭开她的盖头,没有事先商量,两人却配合的完美无缺。
他将盖头扔在了地上,与她四目相对,她眼中自信的光彩比他还要耀眼,他一笑,有些宠溺,“果真听话,这般信我。”
她道:“东宁雪从不轻易许诺,诺出必践。”
此刻,叶扬真倒是真的怒了,他从护卫腰间夺下佩剑,拔剑朝着南王砍来,嘴里愤恨不已的骂着,“东宁雪,你这个贱妇,还未入叶家的门便当庭勾引男人——”
路子萧先他一步出手将人按到了南王的面前,南王冷下脸来反手一抬,狠狠地一记巴掌便把叶扬真打翻在地,叶伯雄正欲唤出府中护卫将南王拿下,却听南王道:“子萧,把圣旨给叶家的人好好看看。”
路子萧将圣旨请出,交到了叶伯雄的手上,这是寿宴之时,皇上亲赐的一纸婚书,谁都知道这纸婚书代表着什么。
可是叶家的脸面还是要保的,叶伯雄肃声说道:“东宁先生,是我叶家订了亲的,南王的婚书怕是要改改。”
“可以……”听了南王的回答,叶伯雄微微有些吃惊,只听南王接着道:“谁下的婚书,你便让谁改去。”
宾客们皆是噤声,叶伯雄被南王将了一军,还想反驳,南王却道:“从今日起,东宁雪便是我的南王妃了。”
南王取下腰间从不离身的阴阳双虎佩,他将阳佩交给东宁雪,“我十二岁自去皇姓,算是个布衣王侯,没有宫里的繁文缛节,唯一彩礼只有这双虎阳佩,即便如此,你还愿意做我南王府的女主人吗?”
若非此情此景不是出现在叶家的拜堂成亲的宣和堂,南王如此低姿态求娶,更是以双虎阳佩为彩礼,当朝大臣都知道,阴阳双虎佩是文乐皇后的遗物,此件双虎佩当年是司空君临封后之时送给文乐皇后以证她统领后宫之权的徽章,后来文乐皇后给了南王,这双虎佩便如同南王府的印玺一般,代表着南王之权。
南王以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东宁雪不仅仅是名誉上的南王妃,她更是权利的拥有者,至此,东宁雪跟南王府便再也分隔不开了。
东宁雪毫不犹豫的接过了阳佩,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不知这一日,我等了多久?”
南王搂紧了她的腰,同样在她耳边道:“看来我的第三份礼物,确实甚得你心。”
路子萧推着两人离开,叶扬真准备唤来护卫将人拦下,却被一旁沉默不语的叶伯雄给拦了下来,他只好逞口舌之快,准备张嘴叫骂,却听南王背对着他,用近乎冷冽的语调说道:“叶扬真,若你口中再吐出半句辱她之言,我便当作你叶氏满门与我整个南王府为敌。”
南王的威胁叶扬真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他那久经沙场的父亲叶伯雄懂了,所以他命人将自己恨意难平的儿子带了下去。
司空君临的可怕之处叶伯雄是明白的,所以他在意气风发之时选择了急流勇退,而可笑的是长丘这位无坚不摧的君王,此生最为忌惮的竟是他被贬南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