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竟然有个儿子,不知可是青瑶大帝为他所生?”净端不解问道。
“废话,不是青瑶所生,难不成还是我怀胎十月产下来的崽子!”朝容撅着嘴恨恨的说道。
虚云子缩着脖子小心退至角落,他从朝容的话中听出了三分羡慕,三分不甘,其余四分,全是恼火。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何,也对眼前小女生表露出的可爱行径表示理解,不过看他胀的通红的老脸,显然是忍笑忍的辛苦。
笑是幸灾乐祸的笑,因为他知道,不管净端接下来会说什么,都是会倒霉的。
净端说的话很有意思,他横眉冷对美娇娥,严肃说道:“听你话中有着抱怨之意。世间爱慕苏先生,日日思量他的女子不在少数。小僧斗胆劝你一句,既然她们皆是不可得,你又何必徒增烦恼。倒不是说你美色不足,只是苏先生何等英雄人物,又岂是仅靠美色便能将其折服的。“
虚云子将脖子缩的更短了,嘴角更是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在不自觉的抽搐。他仔细打量着净端,仿似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看到新鲜的事情,就要将其专研透彻,这叫好奇心,而好奇则是驱使人类进步的主要因素,于是虚云子心中思绪万千,努力的想要搞明白,找死的方式有很多种,怎么这小和尚看不开,偏偏选择了最直接,最惨烈的那一个。
想他一生阅人无数,可像眼前这位如此不懂自爱的年轻人,却是头遭相见,还真是新鲜。
果然,事情的发展没有脱离虚云子的预料,惨烈伴随着净端的话落,接踵而至。只见虎皮大椅前端摆放的檀木方桌被双纤白玉手无情掀翻,桌上物件齐齐滚落,掷地有声,净端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想着自己出于好心劝她早日脱离情海,有错吗?她不领情也就算了,怎还恼羞成怒了。
女人的心思岂是他一个满脑子色即是空的古板和尚能够摸清的,直至一双绣花软鞋迎面踹在他鼻梁上的时候,净端仍是没有想明白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被朝容一脚踹的爆射而出,门外静候的诸多马贼唬了一跳,他们只感觉眼前有道黑影飞过,紧接着便是隆隆巨响,对面山壁上突兀多出一道大洞,洞口被碎石掩住一半,向里望去,盲然然的一片,竟瞧不出深是几许。
再接着,洞内有了拨开乱石的动静,有了蹒跚脚步的动静,有了吃痛哎呀的动静。
净端鼻梁发青,呲牙咧嘴的揉着头上大包踉跄走出洞口。
马贼见此情景,俱是惊的合不拢嘴,一个个都感叹着:“乖乖,到底是神仙打架。“
…
…
“小和尚,竟然还敢回来,看来你对自己整日吃斋念佛练就出的这具金刚之躯很是自信啊。”朝容斜作在椅子上面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的对着衣衫褴褛的净端和尚说道。
“为何出手伤人!”净端不理她的讽刺,一心只想求的原因。
“因为你说错了话。”朝容探出前身,葱白指尖正对净端的嘴。
“小僧不知口中吐出了什么祸事,还请解惑。“
“你说苏遮英雄不贪美色,那我问你,当年他初遇青瑶,话都没说一句,仅是见了那狐媚子的回眸一笑便被迷走了三魂七魄,这又该当何解?“
“我倒高看了你。”净端嗤笑说道。“那些场景都是说书人为了吸引茶客,胡乱杜撰出的,你居然真去相信。”
朝容想不到在此穷乡僻壤之地说句实话,竟遭到了和尚的耻笑,不由觉得面上无光,因此加重了语气,来衬托出她接下来要说出内容的重要性:“老娘的亲眼所见,再加上苏遮的亲口承认,你敢说成胡诌?
什么样子才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此刻朝容的样子在净端小和尚眼中便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不怪净端不相信她,实因苏遮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他不敢相信女人能够与苏遮有什么交集,尽管这个女人拥有一脚将他踹飞的修为。
“女施主的话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人能够作证,原谅小僧处在信与不信之间,暂且不说你与苏先生的关系怎样密切,单说你扬言他有儿子之事,只怕壮阔大周,信的人也没有几个。“净端说出的话可谓咄咄逼人,偏他又露出满脸惭愧。
然而此处的愧疚于朝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对自己的咄咄逼人感到惭愧罢了。圆觉曾教导他出家人应时刻以平常心待人,现在的他显然没有将师父的话放在心上。
朝容被他气的脑袋发懵,冤枉人也该有个限度才是,如她那般骄傲的人,放在平常早就端着三尺青锋刺过去了,哪会多解释说半句。
而今却是不同,因为谈论的对象是叫苏遮。她注定是费尽口舌也要让面前的和尚相信自己的话。
对于苏遮这个人,朝容可是要让站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才是最了解他的,不管是性格还是爱好,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他们什么身份,有了孩子,想对外公布还好,那就说出来普天同庆喽,若是不想对外公布的话,你觉得寥寥知情人会忤逆他们的意思,把嘴化作凡间奏乐的大喇叭,到处传唱?“朝容说。
“这么说,你就是其中一位知情人?“净端上前两步,浓眉渐敛,注视着朝容精致面庞。
“不可以吗?“朝容的一双玲珑大眼扑闪扑闪望着净端,霎是可爱。
净端与她对视不过两秒间的功夫,脸色已是发红,不得不连念阿弥陀佛来平复心境。
“不可以。“他在羞意散去后说道。
“为什么?因为我是马贼?“朝容玩味笑着问道。再观净端静默久久没有言语,她便知道自己说对了。有些时候,猜对一件事情并不值得骄傲,比如说现在,朝容就非常失望。
“圆觉大师精通佛法,磊落一生。想不到居然收了你这么一个市侩徒弟,这恐怕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败笔了。听说你还是佛门七子之一?难道说其余六个都是你这幅德性?依我看,佛门也没必要存续下去了,干脆散个痛快,各回各的高老庄,省的祸害世人。“
此番话何其恶毒,就连虚云子在旁听了都替净端生气,当然,替他生气是一回事,为不为他说话又是另一回事。
虚云子偷偷的对净端投以一个笃定的眼神,适当表示出了对他的信任。净端接受了他的善意之后,本想对他点头致意,结果在净端看到虚云子灿烂如花的笑容再加上他对着朝容高高翘起的大拇指后,又打消了念头。
“想不到你居然听说过我。“净端有些吃惊的说道。然后又变为虔诚的语气说着:”我确实愧对师父的培养,不过其余六位师兄比起小僧来何止好了千倍万倍,还请女施主在瞧不起小僧的时候,不要忘了对他们保持敬畏之心。”
朝容冷笑,训斥他道:“你没必要在我面前上演同门情深,至于我听说过你的名号,我认为你对此表露出的惊喜还远远不够,可知道入了我的耳朵并被记住是件多么荣幸的事情,你为何没有激动的屁滚尿流?“
净端纳闷的看着朝容,觉得她好生有趣,看她气质出尘便知是位大家闺秀,大家闺秀不在家中刺绣做红,却要跑到山上来当马贼,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退一步讲,做马贼便做马贼吧,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净端也不好说什么。可问题是,她在做马贼期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变的骄傲如此,自恋如斯。
“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净端淡定的说。”小僧粗鄙,嗔痴二戒是时常犯的,为此,师父经常罚我抄读佛经,可惜见效甚微,久而久之,就连师父也懒得管我,好在我天资卓绝,学什么就会什么,这才得以有资格与其余六位师兄并称七子。所以说,名声是我的优秀造就了,可不是求着你去听说的我。“
“好一个天资卓绝。“朝容手掌拍的啪啪作响,调侃说道:”学什么会什么,那怎么还会被我一脚踹去山里呢?你是没有看到当时自己飞出去的样子,活像一头丢了翅膀的猪。“
净端骤然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一时窘迫的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接话说道:“猪什么时候有过翅膀,既从未拥有,何谈失去?”
朝容低声痴笑,眉若新柳般要翘到额头上去:“哦,那我说错话了,请接受我对你表达的最诚挚歉意。”
净端看她撅着嘴,还用手指小意抽着鼻尖,露出满副的委屈模样,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又要被耍了。
和尚的第六感不见得能够准过女人,他的预感真正发生的次数寥寥无几。
听起来很不靠谱,但要知道,那寥寥无几的几次,都是在他见过朝容之后,应验在朝容身上的。
朝容对净端好像特别的青睐,主要表现在净端想什么,朝容便能满足他。特别是在他想要被羞辱的时候。
“人家换句话说还不行嘛!你是没有看到当时自己飞出去的样子,活像一头猪。高僧,这个说法,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呢。“朝容扭扭捏捏的半掩俏脸,娇声娇气的说道。
时间仿似静止住了,虚云子被朝容的娇羞姿态迷乱的忘掉了此次前来的目的,怔怔出神的看着朝容明显的做作。由此看来,长得漂亮的好处还是非常多的,朝容戏弄净端的做法可谓幼稚至极,换成别的女子来行此事,虚云子哪还坐的住,早就跳脚破口大骂人家肤浅了。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旁观者与当事人的心理活动肯定都会有很大的出入,若说虚云子此刻是做仰慕状,那么净端便是金刚怒目了。
佛门讲究万生平等,朝容说他是猪,净端并不生气,真正让他气恼的是朝容故意扮出的样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着实欺人太甚!
“呔,贼人,吃俺一拳!“净端化身鬼魅,声音还未传播,人就已到三丈开外,若将他的动作放慢,便可看到眨眼间的功夫,他在指尖不断掐出奇怪手印,九个之后,净端气势大涨,继而握掌为拳,指骨处涌现出金光环绕,凝而不散。
始料未及之下,虚云子被净端的突然发难吓的半死,他是前来谈判的,要是能够打过,他就不来谈判了!
“竖子敢尔!“虚云子怒吼一声,挥袖冲着净端奔射而去,速度比起净端来竟是不遑多让。
不遑多让毕竟只是平分秋色而不是快上几分,虚云子在情理之中的没有来得及阻挡住净端的攻击。
这便够了,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虚云子要的是让朝容明白自己的态度。
净端信奉的战斗法门是一旦出手,就要绝招尽出,就要全力以赴。说白了,他与人过招,通常只有三板斧,三招之后,如果敌人还没倒下,那么净端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第一时间宣布认输。
今日他同样延续着以往的习惯,握拳之后,真元在他经脉之间疯狂涌动,催生出了一道狂暴力量,净端携着这道力量越过虚云子的阻截,越过地面与台阶的阻隔,来到了朝容的面前,然后想也不想的挥拳,积蓄出的磅礴力量尽数抡在了朝容的胸口。
虚云子应对可谓迅速,他眼见拦截净端不成,回身便祭出盘在发髻上的四根玉簪,玉簪疾飞而出,各司其位,两两对应,坐落在东南西北四角,精确无比的包围住朝容方圆两丈的空间,形成了一个强力结界。以此防止两人对抗迸射出的残暴能量摧毁屋内建筑。
事实证明,他的手段纵然高深,却是多此一举。
净端得手之后才发觉他攻击的部位有些不妥,女人的胸口可不是能够随意触碰的地方,就在他懊恼万分之际,朝容抬臂,单指点在了他的腰腹上面。简单的一指看似随手而为,却让净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险,他发觉体内真元正在顺着朝容指尖点到的那处向外挥发,刚开始的时候,挥发的速度还在净端的承受能力之内,短短两息之后,速度便暴涨至犹如决堤之大江,浩浩荡荡。
照这个情况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到最后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天地间元气被净端的真元充满,外界与他的体内到达一个平衡状态。另一个则是他的真元不断外散,直至体内干涸如荒原沙漠。
天地才是最大的容器,不管有多少真元,它们都可以慷慨的将其容纳在内。第一个可能显然不会发生,第二个可能肯定会发生。
为了不让自己真元散尽后脱力变成一滩烂泥,净端决定逃离出朝容指尖范围,他空闲的那只手掌向着朝容的太阳穴轰去,祈求着朝容能够侧身躲避,如此一来,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人只有在遇到不可力挡的情况下才会选择避开,试问一只螳螂对着人类挥出它的长臂,会有人被吓的远远躲开吗?当然不会。人们不止不躲,好事者可能还会顺手掰断它的臂膀,或者直接扯掉它的头颅。
道理一样,朝容同样不会躲避净端的拳头,净端想要攻击她的太阳穴,那她就把头伸过去,让他锤个痛快。
净端看着向他迎来的脑袋,没有生出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觉悟。他的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显然是对自己的拳头很自信。
这是一只不靠真元只凭肉身力量折断过数十名剑的拳头,他没理由相信朝容承受之后仍旧可以毫发无伤。
“砰。”低沉而厚重的响声宣告着拳头与脑袋的相遇,朝容闷哼一声,双脚被净端强横的力量带离地面,头颅疾速摆去与脚相反的方向。
她整个人横在了半空,净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轻松的拍拍手,象征着打完收工。
因为他要表现出轻松的样子,所以他将拍手的动作控制在了不会让人认为张狂的边缘,同样他使出的力量很小,双手击打在一起的声音很轻,轻到他自己不支起耳朵都可能听不到手腕处传来的咔啪声响。
肉与肉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只会发出啪啪的响声,净端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腕,想要看看那道声音是不是他不小心把腕珠撞裂发出的。
腕珠早就裂了,在他提拳的那一刻。净端低头看到的是森然白骨。白骨断裂为尖锐的骨刺,刺破了他的血肉,也刺破了他的骄傲。
他拍了拍手,便把手腕拍碎了,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反观朝容腾空之后却没有朝着倒去,她诡异的平移到了虎皮大椅的上方,然后缓缓落下,其姿态之脱俗,如天仙降落。
净端被恐惧充斥着全身瘫软在地,他甚至感觉不到腕骨碎裂的钻心痛楚,豆大的汗珠悬挂在他的额头,凝而不坠。
汗珠滚热,却颗颗俱是冷汗,他在累单,排位更是靠前,年轻一代他是顶尖翘楚,哪怕是足页上的前辈,他也未尝没有能力与之一战,可面前马贼竟能够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战斗开始的匆匆忙忙,期间没有山崩地裂,没有树倒鹰飞,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然后便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虚云子无声无息的召回玉簪,布下的大阵没有机会展现出应有的威能,虚云子稍感遗憾,更多的则是庆幸。
“富贵篇?”净端颤颤巍巍的问出自己的猜想,哪怕他也认为自己的猜想太过离谱,不着边际甚至惊世骇俗。
“恩呐。”朝容甜甜的回应。
“这不可能,你才多大!”净端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一直被他自傲的天赋在朝容面前成了笑话,这时的心情就像小孩子得到新的玩具拿出去朝着同伴们显摆的时候才发现在同伴玩具箱中最隐蔽最脏乱的角落中躺着的那个玩具同他手中的那个一模一样。他尖吼着发了疯,高门大派的教养与气度被他抛却一空。虚云子能体会净端的心情,对着他怅然的摇头,朝容则是没有表情,在她的眼神中没有同情,没有得意,只有漠然。
虚云子是个好人,他看着净端的惨状,于心不忍,担心净端因此坏了佛心,阻碍日后的修行发展,快步走到净端的身侧,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连连摇晃,试图将他唤醒。
“小和尚你这是干什么,你可知道眼前这位是谁,败在她的手下没什么丢人的。”虚云子说道。
他的方法还真是有效,净端听了话后,散漫的瞳孔逐渐恢复了光彩,对着虚云子问道:“她是谁?”
“她叫朝容,今年正值二八芳龄。在富贵篇上的名字叫做朝二,排行三十整,是朝家的小姐。先前她说苏遮的话,你若是不信,那还真是冤枉了她。她在十一岁的时候拜苏遮为师,之后五年一直在跟着苏遮浪迹天涯,直到目前为止,苏遮仍然只有她一个徒弟。”
“她就是朝二?那位修行界中异类?”
“嘘,噤声!”虚云子被净端的话吓出一身冷汗。
净端苦笑,想起自己报出师门试图压她的痴心妄想,不由觉得好生无趣,比起势力来,除了皇族贵胄,还有谁能有朝容更有背景,不说她父辈们的赫赫威名,单看她自身的实力以及兄弟姐妹们取得的成就,就完全可以不把准提寺放在眼中。
“多谢前辈点拨,小僧知错了。”场间沉默了片刻,净端突然对着朝容恭敬行礼道。
朝容吐出荔枝果核,浅笑回应他一句四字:“孺子可教。”
虚云子沉默微笑,想着朝容果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不堪,他生出一股奇异的冲动,冲动驱使着他抬头,对着朝容,哪怕只看一眼也够赏心悦目。
于是他正大光明的将目光投射在了朝容的身上,于是在他眼中浮现了毕生难忘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