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觉告诉他,相传在地狱深处的恶鬼判官手中端着一本生死簿,簿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皆是人的名字,人寿有时尽,一旦有人寿尽,判官便会手执朱砂笔,在簿上勾去那人的名字。因此围绕青瑶发生的那件事情在修真界被称为富贵篇的红笔叉,那一天又被叫做四十三群仙忌日。
青瑶修炼超品法决《独勾式》时,因过于求成,被心魔窥得机会,入主了她的识海。若是普通心魔,以青瑶的坚忍外加苏遮的能力,自然不足为惧。棘手的是,浸蚀青瑶识海的心魔叫做连绳。
与传说中手执生死书,书写杀伐果断的连绳魔主是同一个人。
苏遮日夜守护在青瑶身边,为了压制连绳,拼尽全力,不惜损耗了三十年人寿。
开始还能起到效果,青瑶除了眉间缠绕了根时隐时现的黑绳之外,与平常无异。
直至大周历七十三年,七月十三日,青瑶被连绳迷惑的第十三天。
苏遮被突然发疯的青瑶一剑刺入肺腑,死死钉在寝宫皇墙。
事态由此变得愈发恶劣。
七月十五日,苏遮旧伤未愈,青瑶一掌将其打昏,飞出皇宫,君临清河城。一个时辰后,清河城外百丈清河,浮尸堆积堵塞河道。河水宛若淹没了夕阳,举目皆是血红。
现在清河城已经更名为红河城,从护城河内水色来看,倒也名副其实。河水血红历经十五年不褪分毫,每到新年来临之际,城内子民都会带着纸张联袂前往河畔,河水可染红纸,做春联,辞旧岁。
七月十七日至七月十八日,苏遮寻遍魔域,寻不到青瑶一个背影。
七月十九日,大周汉广城被一额覆绳结的绝美女子,屠杀百姓足足三千户,铁血陛下姬伯兮暴怒之下,手书众议院长周自横,请求他亲自出马,手刃嗜血魔皇。与此同时,又有诏书下达至各方军府:若有魔人胆敢阻挠周院长行事,各位将军须在第一时间挥军北上,灭魔大业将从众将军踏马挥鞭的那刻开始。
七月二十一日,已是超凡脱俗的周自横亲率大周富贵篇上有名之人五十二位,与青瑶于逐鹿野原不期而遇。
大战始。
七月二十一日晚,苏遮赶至战场,弃了手中唤作大车的长剑,扑至青瑶身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怜爱的泪水滴入青瑶额头的绳结,他温柔的双手抚摸着青瑶的秀发,他动情的声音为青瑶讲诉着两人之间的故事,铁血柔情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暮色低垂,斜挂正西,英雄与美人紧紧相拥在青青草原中,橘色日光悄悄潜伏在他们身上,偷听着两人之间的呢喃细语,居后五十三位执牛耳者默不作声,身周光华闪烁,甘做背景。
那刻的逐鹿野原,美如画卷。
美好易招天妒,很难长存。画面辛苦维持,直至苏遮的肺腑又中了一剑,像条死狗般被青瑶远远抛开。
苏遮无力起身,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呼唤青瑶的名字。
青瑶冷冷看着他。
苏遮每唤一声,肝肠便断一指。
周自横与苏遮情同手足,眼看苏遮就要命丧黄泉,他怎会见死不救。
苏遮被周自横架去后方,五十二人将其拱卫在内。
血战始。
七月二十三日,朝霞漫天。天雷声,跑马声,滚滚巨石声,骤然停歇。良久之后逐鹿野原恢复清明,举目四望,地陷十八丈!
满目疮痍之中,周自横躺在一处深坑内,神剑权虞立在他的身侧,剑身断于三分之一处。
苏遮身在周自横十里之外,生死不知。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青瑶额头绳结彻底消失,一身胜雪白衣上缀满血花点点,清冷仿若大雪傲梅,恰巧落在高耸胸脯上的,妖艳又似深红玫瑰。她拄剑而立,望着苏遮,深情注视。在一片残肢断臂间,她不知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掩嘴而笑,笑声清脆,宛若风铃奏起。
可惜苏遮五识已闭,没有听到最让他心动的笑声。
既然听不到,自然也不会看到欢笑时,青瑶指缝间溢出的鲜血,双眼中留下的血泪。更不会在笑声结束之后,看到昔日的臭婆娘娇憨的为他献上了一记飞吻,然后在微笑中等风吹来,灰飞烟灭。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刚赶至逐鹿野原的大周护国精骑定中军刚好看到了青瑶身死道消的场景。
大将祝瑜面目呆滞,懊恼的朝天怒吼一声,摘盔下令道:“甲字营听令,无须在意队形,全速前进!”
甲字营得令,策马狂奔赶赴战场,不敢有一刻的耽搁。
战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五十四人,曾经力拔山兮,哪里需要定中军的护卫,反观现在却是生命脆弱远不及新生婴儿,定中军哪怕晚到一秒,都可能有人为此死去。
定中军可以死人,甚至可以全军覆没,但是那五十四人一个都不能死,因为他们每人的身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需要他们支撑与维持,而这些家族,又是奠定整个大周帝国,最重要,最庞大,也最坚固的国之柱石。
“好恨!”祝瑜手捧着翠青古枪,泪流满面。古枪的主人左手纹有碧水图腾,已被他亲自收殓。
祝瑜左手同样纹有碧水。
古枪主人名叫祝修,是他的亲生父亲。
生者救起,死者带回,苏遮被定中军护送回了京都,暂居在了众议院内。
三日后,苏遮醒来,周自横对他讲了大战的经过和结果。苏遮得知爱妻身死,当场恸哭,随后提剑而奔,欲寻生还之人以报杀妻之仇。
周自横对他苦苦相劝:“你心中比谁都要清楚,青瑶在屠戮清水城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青瑶了。此次大战,魔域没有出手,妖族则是完全坐视不理,单我大周,富贵篇陨落四十三位,在天元三大族群中,我人族由顶尖力量最为昌盛一举变为最是贫乏的可悲下场,这一切,全都拜连绳所赐,但是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青瑶也逃脱不了干系
!“
苏遮气极反笑,掳起袖子,反问道:“你在怪她?“
周自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你在整件事中都企图唤醒青瑶,尽管你比任何人都想制止住她,可我不得不说,你的努力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你知不知道多少知情人因为你的不作为,在背后对你恶语相加!是的,你身负重伤险些死去,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事情的开始你能下定决心杀死青瑶,以咱们俩个的实力,富贵篇又何至于死去这么多位国之栋梁!“
苏遮挑眉,细细看着周自横,不放过一寸一厘,誓要将他看个通透。
“你想要让我帮助你杀我老婆?“苏遮问。
“姓周的,你脑子进了屎了?”苏遮问。
周自横被他看的发毛,又听见他说的话,愤而起身,不再保持身居高位者的威严,破口大骂道:“狗,操的,你为了一个女人患了失心疯不成!”
至此,两人就算谈崩了,苏遮袖子卷过臂弯,露出两条并不粗壮却蕴含着无限力量的手臂:“扶余曾经找过我,你猜以我的修为,能承受她几成的力量?我若答应了她的要求,你们又需要拿多少人命来堆死我?”
周自横愣住了,皱纹凝固在眉间久久不散,他不敢顺着苏遮的话想下去,因为扶余也是传说中的人物,比之连绳不弱分毫。
一个连绳,人族填了四十三位顶尖力量才活活将其累死,那么再加上一个扶余呢?恐怕不是再填四十三位富贵篇就能解决的了。
很多时候,一加一都不等于二。
“连你都在怪我,看来大周怪我的人不少啊。“苏遮又说。
周自横拂袖背过身去,仍是没有言语,他不忍为苏遮做出回答,因为答案赤裸裸的让人心寒,偏它又是是唯一且正确的。
苏遮得到了周自横的默认,本还有些希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冰冷的眸子深处犹如古井一般没有波动。
“有酒吗?“他问。
“干嘛?酒壮熊人胆?“周自横问。
“想必接下来我要杀的人中有很多都是老朋友,不喝醉,真的下不去手呢。“苏遮反复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嘴角擒着笑回道。
“如果你敢走出这间房门,我会亲手杀了你。“周自横展现出他惯有的风姿,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的自然姿态。
说完后他又命人搬进一大瓮的醇酒,揭开泥封,酒香自发的飘满屋子。
一瓮醇酒,两位老友,久别重逢之后等待他们本该是把酒相言,畅怀高歌。而今却变成了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两人谁也没有盛酒痛饮,场间的压抑铁了心要把人逼疯,空气静止在屋子内不敢流动,气氛凝固起来将他们冻在其中。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场间的酒香越来越重,苏遮脸上泛起红晕,竟是被酒香熏的有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许是借着少许醉意,苏遮率先开了口:“世人都以为我们是师兄弟,所以感情好,却不知我入师门的第三天,你就已经远游出去历练。还记得小时候你住我家对面,每到苹果成熟的时候,你父亲总会去我家的果树上面找你。“
周自横被他揭了老底,恼羞成怒,愤而怒吼:“你当我不知道每年夏天,你都会偷看我妹妹洗澡吗!“
苏遮苦笑说道:“都说世事难料,果真如此,谁又能够想到一马平川的小芷若长大之后….。“
周自横高高扬起的拳头阻止了苏遮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答应你不再作乱,明日就回魔域。“苏遮将话题转换的有些生硬,笑意也被他掩盖下去,忧郁充斥了他的全身。
前半句话正是周自横想要的,因此当他听了之后,将拳头收了回去,想着:好小子,看在你还识时务的份上,就算继续打趣芷若,我也不会打你了。
后半句话却是周自横不想听的,因此当他听了之后,又将拳头抬了起来。如果苏遮说是去魔域,周自横会很欣慰,去了便要回来,那么苏遮终归还是要回大周的。
可惜他说的是回,回家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