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滞不前,旂岳在她温软的怀抱里得到片刻安宁,意识几度模糊的时候,总有一份淡淡温柔萦绕耳畔,牵动着他对世间是非红尘的眷恋,让他不忍就这般睡去。
幽幽地,一股乱人情迷的磷香粉的香气把他从朦胧中震醒,头脑立刻清醒,他倏地睁开眼,旂岳神思一飘,续接上了之前断了的思绪,为何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她身体的温度竟不曾流失,而自己的情况却这般不堪。
难道?又是自己体内的冰噬魔力在作祟吗?
绝对不是!
冰噬魔力发作的感觉他太熟悉了,那是一种可以冻裂灵魂的寒冷,霸道无匹,绝非现在的情况可以比拟,更让他想不通的一点,自己修习九龙般若心经这么多年,此刻竟完全提不起一点九龙真气,实在匪夷所思。
尤其在刚才意志消沉之际,立时就被阴煞气侵袭入体,犹如坠落冰窟的感觉,这异境当真难解。
正想着,一转头,对上姒妤含着担忧的瞳眸,旂岳吓了一跳,是思考得太沉,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二人视线相对,登时便怔住了。
原来,她的脸竟已经和自己这般贴近,透过坚硬盔甲散发出来的暖意,是她的体温!
即使有铠甲的包裹,她的娇躯竟是这般柔软,旂岳感到心阵阵慌乱,茫茫然的,竟忘了该做何反应,突然间就要推开她,急道:“阿弥陀佛,色玉之心不可得...”
姒妤倒是很惊讶于他的反应,嫣然一声娇笑,嗔道:“你又不是和尚,不许念经!”
旂岳还是推开了姒妤,道:“你我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姒妤只一本正经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难道我要看着你被冻死?”
旂岳顿时无话可说,姒妤片刻间犹豫,明知不合礼数,还是伸了一双白皙的玉手出来,纤细无瑕,十指修长,将他冰凉的双手捧在自己掌心,温柔几许地一笑,轻启朱唇,呵出一口热气。
她呵气如兰中带着异样温暖的感觉,旂岳小惊了一下,还从未有过一个女子和他有过这般举动,脸上显出古怪的表情,急忙把手抽了回来,心不受控制地疾跳。
“你...你要做什么!”
姒妤见自己一片好意他竟是这般抗拒,稍稍黯然,只听她自顾地说着,仿佛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你这个人啊!看着那么顺眼,就是太拘束了!”
两人间顿时有片刻的沉静,旂岳也不知如何对应,只能看着她重复温柔又轻谧的举动,从她唇齿间轻呵如兰的热气,在自己的手心柔意绕指,就连惊邪剑淡淡柔和的光辉,仿佛也簇拥著她恬静的脸庞,有了种朦胧的美感。
他一时之间,竟觉得她真的好美,仿佛感受了到曾经熟悉的温柔,不禁想起了他娘亲,那个世间上最温柔美丽的女子。
从她柔软的肌肤上,传来淡淡的温柔,姒妤对着他握成拳的手呵着暖气,抬头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样?还冷吗?”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感到那流逝的温暖又回复了一些,旂岳木然点头,见她欣慰地笑了笑,像是手捧心爱的至宝,继续对着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呵气如兰。
可他心神却不得安宁,惊讶这样的温柔会让自己心跳失速,竟然不能平复,他莫名惶恐,心中想着出神,没注意到姒妤已抬起脸。
姒妤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呆呆地望着自己,她脸颊上竟然飘起绯红,嗔道:“你看什么?”
莺声入耳,旂岳慌了分寸,连忙低下过头去,小声地道:“你真像我娘!”
不料姒妤却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有那么老吗?”
旂岳急道:“不是的,我娘亲是这世间上最美丽的女子!”
姒妤面上一红,笑问旂岳道:“那你就是说我好看咯!”
旂岳别过脸,不敢再看姒妤,神情中却仿佛露出茫然,道:“我不知道!”
姒妤能看得出他对自己有些懵懂的好感,只是他正值青春年少,想必御剑门只教他伦理道义,却不曾教过他如何去正视男女之情。
想到这些,姒妤嘴角露出一抹莹然,对旂岳细心开解道:“我又没怪罪你,再说我又不是丑八怪,难道还怕你看吗?何况,人之****,食色性也,喜欢美的东西,这是人之必然,你应该也到岁冠之年了罢!”
旂岳还是不敢看她,只微不可觉地点了下头,同时,他心里那种莫名的奇异,就像弹奏出最美妙的曲子时,遇到了知音一样的感觉,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姒妤婉然一笑,这般幽幽地说着,话音是甜的,扣人心扉:“舞象之年,谓用干戈之小舞也,那也不小了,该懂风月了!”
旂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正要点头时,忽然反应过来,当即冷色声厉地看了姒妤一眼,把自己手也从她掌心抽了回来,冷道:“我正在想破境之法,你不要打扰我了!”
“好,你慢慢想,我不打扰你!”
姒妤也不生气,撩手拢过自己的一缕秀发,绕指而缠,缠上一圈,又从指尖滑脱,接着又缠绕一圈,如此反反复复,心里却暗自思衬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在这个彷彿被人遗忘的空间里,只剩下了这一处幽绿光罩护住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彼此背对背的相互依靠着。
旂岳不自觉地看着兀自冲撞的阴灵,鬼脸凶恶几如疯狂野兽,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这周围的阴灵一样,忘记生前的过往,永远被拘禁在阴暗无天日的地方,忽然想起一句佛家箴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的情景,倒真是身在地狱一般了。
他曾听觉尘说过,佛者,无嗔、无贪、无痴,所以佛祖才能在幽冥地狱中执掌生死轮回,为那些生前深受七情六欲所苦的灵魂断一切法,纯净这世间的痴魂怨魂。
旂岳心里暗暗思衬,这也正应了归元方丈给他的箴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那一刻仿佛四周都静了下来,可在他脑海之中,却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一丝光明就在这波涛之中若隐若现,竭力想要抓住什么,想起什么。
他缓缓转头,小心地向怀中的姒妤看去,见她纯美无邪的容颜上,始终都有着淡淡微笑,他在恍惚中就明白了什么,世间万恶,皆有心魔所起,常把微笑挂在嘴边的人,通常都有一颗阳光而强大的内心,不容心魔作祟,反倒是一身修为的自己,却因难以放下心中悲郁之念,才会被邪煞之气所侵。
忽然,一双依旧冰冷的手,握住了姒妤的手腕,她缠丝绕发的动作也随即被终止。
姒妤吃惊下微怔抬头,旂岳也在此时撑起了半边身子,眼波中流露出激动之色,对她道:“这里并不是什么阴曹地府,我们应该是中了某种幻术!”
不在意姒妤有些质疑的眼光,旂岳自信地说道:“扶我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姒妤不经意扫过四周,这片让人悚然的黑暗,竟然让她生出一种留恋的感觉,这黑暗里,还有多少个黑暗?
“对了,东西先还我!”
姒妤刚把旂岳扶起来,他突然向自己伸出了手,站在黑暗中,尽管他的面色依然苍白,尽管他的手依然冰冷,尽管他的身子还在微微打着颤,却还是不忘那枚红宝石耳坠。
“不若,一万枚金珠,你把它让与我吧?”
姒妤取出那枚信物,巧笑嫣然地旂岳,不料他却断然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念想,多少钱财我都不卖!”
姒妤嘴角露出一抹莹然:“本宫看上的东西,还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旂岳怒声道:“你一个公主,怎地这样恶霸!”
“你说本宫恶霸?”
姒妤觉得有些好笑,平日里想给自己送礼的人不计其数,要不要收还得看她的心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恶霸。
“好了,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拿去吧!”
旂岳正要伸手去取,姒妤却突然把手一转,手心向下,将信物紧紧抓在手心里。
“你...”
旂岳顿时有种被耍了一样的感觉,当即就要发怒,可是,他分明看见姒妤此刻的表情已是一脸肃然,只听她断冰彻雪一般地道:“你以后只要看到这枚信物,就要想起我姒妤!”
旂岳被她这句莫名奇妙的话听得一愣,只见这位公主片刻间又露出笑容,把信物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手心,然后,再将他的手指再轻轻地合上。
姒妤静静地说道:“它对我的意义也非同寻常,你千万不要弄丢了!”
旂岳默默点了点头,收好那枚不知何时已变成“信物”的红色宝石,重新握住了惊邪。
在他掌握之下,惊邪剑似乎也异常兴奋,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绿芒,而他竟缓缓地将惊邪收剑归鞘。
随着剑身一寸寸的归入剑鞘,周围的光罩也随之缩小,游荡的无数阴灵更是狂舞躁动,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
眼看惊邪剑的光罩就要完全消失,姒妤随即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问题,惊邪剑失去作用了,那用什么来抵挡周围这无数的阴灵?
旂岳感受到到身边的人忽然紧张了一下,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他稍嫌冷硬的面部顿时柔和几分,低声安慰:“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在惊邪的光亮完全归敛后,几乎就在黑暗刹那间袭来的时候,周遭散发幽幽白光的阴灵仿佛也怔了一下。
然后,在它们面前,两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再没有一丝的防备地站在那儿。
永恒黑暗中,便在此时,响起了一阵低低,庄严的梵颂!
万法无我,心如止境!
现在的旂岳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法决随口中诵念的“静心咒”缓缓变化,他脸上竟然仿佛出现了一层淡淡金光,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他仿佛就是破晓时刻,黑暗中升起的一轮旭日。
“破”!
那是黑暗中的一声疾喝,金光顿起,纯净而灿烂的烨烨光辉,映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
刹那间,所有阴灵的幽光在这束金光面前都失去了光彩,尽管如此,这些阴灵似乎并无畏惧之意,依然从四面八方如飞蛾般涌下。
只见在金光与那些阴灵接触的瞬间,立刻响起了“滋滋”的化水成汽的声音,当先的数十道阴灵登时化为乌有,魂飞魄散,这声音回荡在空旷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而那片佛光,就是黑暗赐给飞蛾扑活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