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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上下学要路过,加上白桦父母待人真诚,安然去白桦家玩便如家常便饭。白桦有一姐一妹,姐姐白玉上初一,妹妹白兰还没上学。安然与她们混熟了,几个女孩子就在前坪踢键子、跳橡皮筋。他们家要经常晒鱼,所以前坪很宽敞,周末时,凤和元满也会来玩,在玩折纸炮啊,老鹰抓小鸡啊,还有铁环比赛等等,节目很丰富。
白桦家在大堤边上,堤下有片河滩,青草灿漫的季节,白桦还教安然骑牛。刚开始,安然既畏惧又排斥,牛的个头比她还高,却要么瘦骨嶙峋,要么腰圆肚胀。牛蝇将牛团团围住,嗡嗡嗡地叫嚣,牛很无奈,仍埋头吃草,用尾巴甩来甩驱赶。
白桦好脾气地劝说安然,骑在牛背上有多舒服,感觉有多奇妙。安然决定试试。他们选中了一头看上去很温顺,正在聚精会神吃草的小牛,安然一只手搭在白桦的肩膀,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探过牛背,白桦用力将她身体扶正,她就稳稳当当骑到牛背上去了。牛缓慢地挪动步子,脊椎牵扯着脊背摆动,安然有些害怕,但并没掉下来。牛毛稀稀拉拉的,可以看见纹路粗糙的牛皮。安然随牛轻摇晃荡,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青草,感觉的确很美妙。白桦也骑上一头牛,手拿一根树枝,学赶马的人“驾,驾”地抽着牛背,但牛纹丝不动。安然笑弯了腰,白桦也笑了。
白桦的母亲金枝是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安然每次去,金枝总会变戏法似的,弄出些好吃的款待她。有时她掏出钥匙,打开柜门,端出一篮桔子,几个孩子一人一个;有时用红糖煮几个鸡蛋,给自已的孩子也盛一碗;还有一种油粑粑,不知她是怎么做的,糯米团团香软柔滑,也是用红糖水煮了,美味至极。金枝像是有十八般武艺,很普通的面粉糯米粉,她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点心。白兰曾不无嫉妒地说:“安然,你要常来我家啊,你来了我们才有口福。”
安然很喜欢金枝,因为她不仅能干,脾气也好。白桦家的母鸡孵出一窝鸡仔,那嫩黄的小身体漂亮又惹人怜爱,安然和白桦爱不释手百般呵护。母鸡也许知道自己的孩子漂亮,昂首挺胸的,骄傲地带着它的孩子们觅食,咕咕噜噜地叫个不停。一只小鸡太顽皮了,居然掉进灶膛里,弄得全身脏兮兮的,安然替它拍掉身上的灰,却拍不掉。于是,她与白桦一合计,烧了一盆热水,给小鸡洗了个澡。金枝晾完衣服回屋,见这情景,急忙制止:“哎哟,我的小祖宗,小鸡怎么能洗澡呢,它会冻死的。”可是,小鸡已经沐浴完毕,尖叫着跑开了。金枝叹了口气,没有骂他们。吃饭的时候,金枝一个劲地给安然挟菜,没事人似的。几天后,白桦告诉安然,那只小鸡死了,母亲难过了很久。安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杀死小鸡的刽子手,充满了悔恨。她战战兢兢的,以为金枝肯定会恨她的,至少会讨厌她,但金枝仍如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的,安然终于放宽心。
白桦的父亲名国强,比妻子大8岁,为人敦厚老实。渔业队有好几个工人,不需要国强每天守在那,业余时间,国强全用于打渔。如果安然恰巧碰上,她会很庆幸,因为她最喜欢随白家父子出湖打渔了。
白家有个小木船,两头尖尖,约3米长,5只鸬鹚——也叫“水老鸹”站在船舷的两侧,眼睛直视前方,偶尔发出“咕咕”的叫声。国强手握竹篙,跨上船头,白桦与安然坐在船尾。船摇摇晃晃的,人随时都可栽到水里去。安然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鸬鹚捕鱼,激动不已。“水老鸹”喉咙底下有一个皮囊,鱼就存在里面,国强给每只鸬鹚的脖子套上结实的草,“要扎得紧点,免得它们偷吃。但也不能太紧,会勒着。”国强笑着说。他怜惜地一一抚摸“水老鸹”的背,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捕鱼是“水老鸹”的命,也是白家的命。
船到湖心,“水老鸹”们一下子生龙活虎起来。竹篙一挥,“水老鸹”纷纷扑腾入水,国强撑着船在河面来回转。三四个猛子扎下去,有“水老鸹”爬上篙端,上得船来。只见“水老鸹”的脖子,上半截比下半截粗,像是喘不过气来。国强撸着“水老鸹”脖子,轻轻一挤,一条鱼蹦了出来。随后,他将手一扬,“水老鸹”又扎下水去。“捕一次鱼,不能超过两个小时,一天不能超过6个小时。不然,它们也会罢工的,”“每年农历十月到十二月,是旺季,五月到九月是淡季,”“雌性‘水老鸹’每年3月份会生十来枚蛋,但是不自己孵蛋,而是老母鸡来孵。刚孵出来的‘水老鸹’像小鸭子,要吃鱼、豆腐、猪肉。”国强手里忙活,还不忘给安然讲解。
白家屋桩子底下建了一个小小的码头,小木船就系在这个码头上。码头和木船就是这些“水老鸹”生活的全部天地。安然很喜欢这种水鸟,有空就经常来白家看它们。那天,他们捕了20多斤鱼,留了一条自家吃,其余的都拿到集市上卖掉。金枝对两个孩子说:“今天你们打了鱼,干脆好事做到底,拿去卖掉,赚的钱可以有奖励,作为零花钱。”
“好哇,好哇。”安然高兴得要跳起来。她从未去集市上卖过东西,在她眼里,那是很好玩的游戏。白桦却没有作声,默默地提起篓子拿过称杆出发了。
已是下午,集市上没几个人。安然搬把小板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白桦站着,一声不吭。见有人经过,安然便努力吆喝:“买鱼啦,新鲜的鱼啊,刚刚打上来的。”路人即使不买,也会报以善意的笑。
有一熟人认出安然,走过来道:“原来是安然哪,帮同学卖鱼啊?”
“嗯,今天刚打来的,都是活的,买几条吧。”安然不忘推销。
熟人蹲下身来,饶有兴趣地挑了几条。不声不响的白桦拿起称杆,很老练地将称坨放在某刻度,称脚跷起老高。“哎哟,小朋友蛮仁慈嘛,嘿嘿。”熟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傍晚时分,有几个买晚饭菜的人买走了他们剩下的鱼。回到家,白桦把换来的钞票一股脑地从掏出来,金枝一元一角地把纸币摊开、压平,一共是十九元五角。金枝给白桦和安然每人五角,白桦收下了,安然没收。毕竟不是自己的母亲,这个道理,安然还是懂的。
此后,安然还随白桦父子出湖过几次。柴油发动机摇几把,发出巨大的声响,船尾翻腾起洁白的泡沫,船就开动了。国强立在船尾,把杆控制方向,将渔船开出湖岸好远。他们把尼龙渔网撒下去,要静静的等待几个小时。百无聊赖时,白桦就对着装置柴油机的圆孔撒尿,国强会燃起一支烟,给孩子们讲一些鬼怪的故事。收网时,国强负责捞网,白桦和安然负责将大大小小的鱼虾从鱼网中撤下装进鱼篓。河蚌会另放一边,白桦说人们不喜欢吃河蚌肉,但他们还是会把蚌壳撬开,说不定会有珍珠呢。
依靠农场渔业队一份微薄的工资,外加出湖打渔的收入,白桦一家五口还能勉强度日。母鸡生了蛋,能换几个钱,到了年底,把两头猪杀了卖掉,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白桦家虽不能与安然家比,但较普通的农民家庭,经济上还是要宽裕些。最重要的是,安然觉得白桦一家人都是那么善良可亲,她喜欢他们,很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时光。较之农场大院,安然更喜欢呆在白家玩,觉得白家的生活更有乐趣。
那是她在白家最快乐的、难忘的,也是唯一的、最后的一段时光。